但这事儿要怪也不能怪九天。是他下命令时没说详细,只短短一句“不要打草惊蛇”就草草了事。
从他的视角来看,“不要打草惊蛇”的意思是“抄蛊书的时候小心点,别被司冰河发现你们来过”。
从九天的视角来看,“不要打草惊蛇”的意思是“密室里有人镇守,别被发现”。
就密室里的情况,九天能完成任务已经算是不可思议,顾长雪没什么好指摘的。
“锵——”
尖锐的声响陡然在耳边炸起,顾长雪的脸颊边一凉,罡风擦起若有似无的微痛。
顾长雪缓缓睁眼,睨向耳畔边扎进镜墙半寸的细剑。
屋内的镜面已被摧毁的所剩无几,唯有他身边的剑阵尚还完整,唯一的破损就是方才飞来的细剑。
颜王持着玄黑的长剑站在祭台边望来,神色依旧沉静得不像是身处泞稠锈色的血海中,而是坐在院落内静品茗茶。
地面上堆满四肢扭曲的危阁刺客,血肉模糊,偏偏还留着一口想断却断不了的气。
顾长雪迅速皱起眉头,移开视线,望向颜王:“手滑?”
他抬手拔下耳边的细剑,站起身来,走到颜王身边:“不愧是我大顾朝人人敬畏的‘活阎王’,如此武艺,只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到能与你有一搏之力的人。”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睨向就在颜王手边的蛊书。
“陛下谬赞。”颜王极轻地哼笑了一声,转动剑锋,任锋刃上蜿蜒的浊血滴落,“陛下没想过自己试试么?”
玄色长剑沥干了血渍,才被主人纳入剑鞘。顾长雪眉头微松,刚要开口。
一柄缀饰着华丽珠宝的短刃没入胸口,温热猩甜的血先思绪一步喷溅而出。
顾长雪尚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重重向下坠倒。
颜王没动,他也不需要动。早在方才拔出顾长雪腰间的匕首,捅进顾长雪的心脏时,他就已经靠近了几步,此时只需要伸出手臂,就恰恰好好能将顾长雪接进怀中。
“……”要害受到重伤时,人只能在最初感觉到锥心之痛,很快就是麻木与迷茫。
顾长雪睁大双眼,总觉得自己的手下一秒就能掐住颜王毫无遮挡的脖颈,但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他的双手仍然无力地垂着,只有鲜血与透骨的冷一并涌出。
颜王击溃危阁刺客时还干净白皙的面庞此时也溅上了血,无论神情再平静,都不像是坐在院落品茗茶的茶客了:“陛下早就想过吧。不然也不会日日将这匕首悬在腰间。”
“陛下想要这个?”颜王随意拿起祭台上陈放着的蛊书,在顾长雪眼前晃了晃,“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
颜王脸上沾着血,静静地微笑起来:“可惜,此番却是为我做了嫁衣。”
第二十八章
“……!”顾长雪的眼神里几乎能淬出毒,偏偏抽不出力气。
颜王似乎对他此时的情态格外满意,特地停下来好好欣赏,慢条斯理地火上浇油:“陛下为何如此瞪着臣?能得我虚与委蛇这么久,小皇帝,你死的不怨。”
他不紧不慢地伸手,撩起顾长雪凌乱散下的长发,仔仔细细地将修长的手指上沾的每一寸血污擦拭干净。
“但这戏演了这么久,也该腻了。”颜王松开指间的长发,翻检了一下自己干净如初的双手,拿起蛊书,“能拿到这东西,倒也不算浪费时间。”
颜王俯下身,伸手捏住顾长雪的下巴,压低声音:“陛下放心。一会儿出门,我就将这整个吴府里的人都送下去给您陪葬,保管您在黄泉路上不寂寞。”
“至于陛下的死因……”他恶劣地用蛊书拍了拍顾长雪的侧脸,“这么说如何?‘吴虑狼子野心,勒令危阁余孽刺杀景帝。颜王救驾来迟,只能当场诛杀犯上谋逆之徒,以此告慰景帝在天之灵’。”
顾长雪目光涣散,似乎已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颜王哼笑了一声,伸过手来,动作粗暴地拎住顾长雪的衣襟,正准备站起身,将人拖出镜屋。
“——”
银虹乍起,血光蓬地四溅。
顾长雪捂着胸口往后跌撞了几步,软如烂泥的腿终究还是撑不住身体,跌坐在地,但他苍白的脸上仍旧浮起冷笑,看着瞪大眼的颜王:“朕的心脏在右边。颜王,你的呢?”
颜王一寸寸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柄本插在小皇帝胸口的匕首此时深没入胸,只剩一截装饰华贵的刀柄在外。
小皇帝的血,他的血。
刀柄上刺目的殷红血色是属于谁的,他已分不清。
“……好,真好啊,陛下。”颜王轻声细语,缓缓抬起头,唇色因失血变得煞白,“可我有内力护体,你这一刀,杀不死我。”
“既然杀不死我……”他抬手封住胸口穴脉,拔出血红的匕首,向前踏了一步。
他的手掌像死亡的阴翳,死死摁住顾长雪的头顶,再一刀狠狠扎进顾长雪的右胸。
即便有内力护体,心脏部位受创也非人所能承受的重伤,颜王的身体微微摇晃,最终还是跌跪在顾长雪身前。
他以情人耳语般亲密的姿势贴近顾长雪,咳着血低笑:“……死的就还是你。”
匕首被近距离拔出来,又反复刺入血肉,发出的声音沉闷而令人战栗作呕。
也不知捅了多少刀,直到怀中的小皇帝彻底没了动静,颜王才慢慢静下来,片刻后,将手中的匕首扔开。
“咳……”颜王踉跄着站起身,向后退开几步。
百尺远的镜墙后。
一双眼睛正在窥伺孔后,借层层叠叠的棱镜,静静地注视这一幕的发生。
吴虑很早就赶来了。
镜屋中的镜子能让他站在狭窄的孔洞后,看清内里发生的一切,但也有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每一面镜子都必须呆在它该在的位置上,不能有丝毫差错。
这间镜屋里的每一面镜子,都暗藏玄机,与警铃相连。颜王割下第一面镜子时,他就已经接到警报,来到这面窥觊墙后,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旁边的手下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被吴虑森寒的目光盯住。
【打暗语。】吴虑的眼神像一条捕猎前的鲨鱼,正冰冷地逡巡着自己的猎物,【管好你的呼吸,别被颜王发现。】
手下连忙闭上嘴,打手势:【咱们不进去补上一刀?颜王重伤,正是好机会。】
吴虑的脸上露出冷冷的讥笑:【你进去?你敢?】
锦礁楼那一晚,他伪装成客人的模样,直面了颜王那一剑。即便颜王只剩下一口气,他也不会贸然踏入镜屋。
【那……难道等着颜王带着书离开?】手下有些急。
吴虑微微眯起眼睛。
他在等。
即便他的义父已经死了,但危阁的刺客们统统都留了下来。
他很清楚,这些刺客有多高的忍耐力,即便是血肉模糊、四肢扭曲,只要还留着一口气,都不会放弃刺杀的机会。
他的视线在地面上堆垒的人体上逡巡,试图找到尚清醒的刺客,在即将失望前,终于找到一个正靠着下巴艰难往前移动的人。
刺客的耳膜鼓噪着,剧痛让他双目充血,但他还是在努力地向前爬。
颜王在攻击他们时,将他们的兵刃统统碾成了齑粉。他身上藏着暗器,但已没有手能取出它们。
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希望是眼前不远处的那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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