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趁着那股劲儿坐起来,跟你说,别找了,一会儿有人回来就该跑不掉了。”池羽笑了一下,“我床边还放着剑呢,大概是孟南柯没想到我临死前还能有气力拿起那把剑吧。”
她握着那把剑坐在床边,把翻窗进来、因为屋里没点灯,所以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小偷吓得一屁股栽倒在地,再一看剑,浑身都哆嗦。
“哆……”千面差点喷笑出来,指着身边满身不爽,一脸“所有人都给我下黄泉吧”的方济之,“你真没夸张?你能想象这位‘浑身哆嗦’是什么样子吗?”
池羽小心翼翼地往远处蹭了一步,把严刃顶到自己前面,这才壮了几分胆子:“我不用想象,那会儿就见过。我还问了方老为什么来偷东西还要背个大箱子呢。”
方济之脸都快黑成炭了,但仍然问道:“我说什么了?”
“你说……先前你在城镇里假装卖药郎,坑了人,被家丁追着打,所以才逃进山林来。”
池羽试探地抻了几下脖子,发现方济之只是黑脸,并没有要拎着她揍人的意思,大着胆子从严刃身后走出来半步,“我那时候想着,反正我也快死了,财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索性就把那颗一直放在枕头下的夜明珠送你了。又让你赶紧走,别再回这座宅邸,拿卖夜明珠的钱寻个正经的活计,过踏实的日子。”
那时的她也不知道方济之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只是看着方济之揣着夜明珠愣了会,又连滚带爬地翻窗逃远,在院落里留下格外明显的痕迹。
她喊了几声,没能叫住方济之,只能盯着那些显眼的痕迹叹了口气,随后拄着剑勉强站起来,艰难地翻窗出去,一路挣扎前行,以此掩盖掉方济之留下的那些痕迹。
她顺着那些足痕一路走到河流边,终于彻底没了力气,眼前一黑,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水流里。
再往后……
“你们都知道了,就是俞大哥在河里捡到我,又把异变后失去记忆的我送到了平沙村。”
池羽耸耸肩,带着几分矜持的得意道:“所以刚刚有人跟我说,左坛长老在拿到蛊书后还总往西北跑,我立刻就猜到为什么了——他去西北能干嘛?只能是为了收尾啊,孟南柯一直到最后都没能找到我的尸体,恐怕怕死了我还活着。且不论我会不会站出来指认他的罪行,揭露蛊书的存在,单就说那凤凰玉——我既然能做出第一块,便能做出第二块,这些人既然想用蛊作恶,不找到我的尸体,他们能放得下心么?”
渚清一巴掌糊上她的后脑勺,情绪已经从失而复得的惊喜,转到了冷静下来的愤怒:“你还很骄傲?回山庄就给我面壁思过去!谁准你当时欺骗师兄,一个人溜出山庄去西北的?!”
池羽脸一垮,抱着渚清的手臂耍起赖来,严刃就好声好气地在旁边当和事佬。
他们倒是其乐融融了,一旁的方济之脸都麻了。
方济之估计根本没想过自己过去居然是这副德行,千面挤眉弄眼地蹭过来撞撞方济之的肩:“没想到,二十年前咱们还是同行啊?方老这改邪归正,改得好。”
“……”方济之的眼神缓缓划过去,看起来像要鲨人。
千面被他看得又怂了回去,刚缩了下脖子,重一从门外匆匆而入:“陛下,王爷。定王殿下已将谢良所书罪证一一核查完毕,现下正压着人上刑场。”
“上刑场?”严刃下意识地仰头看了下天色,“可现下……都快日落了。”
哪怕再不顾及什么吉时,这大半夜的斩首……也着实叫人有些瘆得慌。
他这么想着,俞木的眼底却倏然亮起了光,第一个大步走向门口。
渚清不着痕迹地推了下严刃的手臂,低声道:“倘若小师妹未能侥幸活下来,你我有机会亲手杀死孟南柯,你会有心情等到隔日正午吗?”
“……”自然不会。
那些亲眷为江南百官所害的未亡人们也不会。
众人抵达刑场时,江南已夜色浓深。
絮雪依旧无声地坠着,像漫长却缄默的叹息,又像是在静静等待着公理得彰,冤仇偿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通往刑场的四方长街亮如白昼,火把绵延数里,明明聚集着十余年来难以胜数的苦主,却静得像死海。
那些官吏们被压上台时,几乎被这死寂吓住了,及至被拖到刑架上绑住,才惊而回神,慌忙高喊起来:“不……殿下,您不能杀我们!”
二百来人乍然吵嚷起来,居然拧出了几分气势,那些原本胆怯的人也不由得生起了底气:“不错!法不责众,殿下如此施为,难道没考虑过江南无人,该如何治理,不会横生大乱吗?!”
他们当初便是这么想的,才同流合污得有恃无恐。只觉得就算是景帝立起来了,要整顿吏治了,面对江南这“上下一心”的铁板,恐怕也无从下手,届时也只能小惩大诫,他们到那时再收手也不迟。
他们越叫唤越觉得底气充足,口吻中甚至带上几分教训的意思:“殿下年轻,恐怕未曾想过杀死我们之后江南无人可用,该如何应对。这两百来号人,可不是说填就能填的,便是撑到下月秋闱,又能网罗到多少可堪大用之人——”
“谁说江南无人可用?!”
越过火光续昼的长街,有道苍老却稳如磐石的声音沉沉传来,如暮鼓嗡鸣,荡开飘零的絮雪。
台上台下皆回首望去,愕然之色逐渐浮现于那些官吏们暗藏得意的脸上:“白老将军?!”
“那、那不是渚太傅么?可渚老早在二十多年前便辞官归乡,渚家子弟也没人再参加过科举,朝中都说渚老是恨透了泰帝昏庸无能,在朝堂之上便申明渚家子弟往后都不入官场,宁可做江湖闲散人……他,他怎么来了?还有严阁老——”
“你他娘的……少说几句吧。”
已有人意识到大事不妙,白着脸咬牙挤出一句。
顾长雪回过头,恰好和这些足以让刑台上的官吏们面色惨白、颓然垂首的老者们对上视线,还有他们身后数百名身着蓝衣碧涛的群亭派弟子。
雪风吹拂下,诸弟子长袖轻风,轩然霞举,褪去一身侠气,竟显出几分儒士风骨。
顾长雪忽而想起,初至春竹山庄时,颜王曾对他说过:群亭派最初由几家名门望族所建……
【这些名门望族不单有财,还有底蕴,所以群亭派的准入门槛从伊始就提得很高,对弟子的品行要求也极为严格。】
池羽曾在信中说,她一个江湖人,被押着练武就算了,还要被押着习文背书。那些个教书先生管束得一个比一个严,整日耳提面命着君子之道……
【这哪里像是江湖门派?简直是书香世家、私塾黉舍。】
渚清和严刃从顾长雪身后走出,冲着为首的两位老者分别行礼,一唤叔公,一唤伯公,又恭恭敬敬地引荐顾长雪:“这二位便是陛下与颜王。”
渚老太傅显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跟一旁还精神矍铄的白老将军比起来病弱许多,被弟子扶着方能站稳。可他的眼神投向顾长雪时,依旧清厉坚韧,似乎还停留在二十年前他辞官那日。
“泰帝无道昏庸,好大喜功。所下之诏全凭心意,唯愿听宠臣宦官吹捧,不愿听一句逆耳忠言。放眼望去,朝堂如一潭污水,即便有清廉之官,不愿同流合污,便被摧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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