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泛着金光的镣铐颤了须臾,在顾长雪的注目下发出细微的开裂声,又随着力道的加大,最终不堪重负地彻底崩断。
顾长雪拍开手腕上的铁屑,四下看了看,也没慌着出门,只走到地牢门边,靠着翕合的厚重大门,听着外面的声音。
地牢外。
无名魔君也听见了牢内镣铐的脆响,离开的步子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一旁气须树下蹿起来一个瘦条条的身影,手里捧着叠得整齐的镶银鹤氅凑过来:“魔君大人,换身干净衣裳吧?这牢房,要不要差人清理?”
“……”无名魔君不是很想思考牢里当下的场面,只接过鹤氅道,“不用。”
“啊?”宿勾愣了一下,“里面的人,还没死?”
“……”岂止是没死,甚至精神到能生生绷断缚仙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名魔君面无表情地拎着鹤氅往寝宫走,走出百丈开外才又开口:“地牢里的刑具可曾有人动过?那条缚仙索……可有残损?”
“缚仙索?”宿勾挠挠脑袋,“这东西还能残损吗?我记得……好像说只有九阶后期的修士才能崩断锁铐吧?可如今,就算是把仙门百家翻个遍,也找不到一个能修至百花杀境界的修士,更别提还得是百花杀后期了。魔君大人,您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有某个八阶涵虚境的剑君神魂溃散后醒来,连片劫云也没看见,便成了能绷断缚仙索的九阶后期修士。
如果不是缚仙索有问题,那岂不是证实了夺舍、师尊之说?
无名魔君在诡面下冷着一张脸,一阵糟心,忍不住转身扫视向宿勾:“你可曾拜师?”
“啊,拜过。”宿勾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又挺起胸脯,颇为骄傲地道,“我比较幸运,师父对我可好了,一手把我带大的呢。”
“嗯。”无名魔君道,“那你可曾与师父同塌而眠,搂抱、揽过师父的腰。”
宿勾:“……”
不是,魔君。
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我们聊的是师父,不是老婆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魔君一句话,直接把宿勾问懵了,不可置信之余本想再确认一下,就见魔君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周身的气压变得更加冻人,一声不吭地掉头就走,一直到回殿都没再开口。
宿勾想问又不敢问,憋得挠心挠肺,直到跟进松脂殿才又懵了一下,开口:“魔君大人?这……还没到晚上呢。”
怎么好好地跑来给机关傀儡做保养的宫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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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魔君不都是等到晚上才给傀儡做保养的么?
他这话也不知道戳中了魔君的哪根神经,对方周身的气压顿时变得更加迫人了,转过脸盯着他:“你没别的事干?”
“我……”宿勾迎着森寒的诡面,咕咚一下把后续的话咽回了肚里。
他算不上聪明,但也不至于笨到连这么明显的赶人的意思都听不出来,连忙麻溜地滚出了松脂殿。
作为魔君唯一的近侍,离开魔君后,宿勾还真没啥别的事可干。
他在松脂殿外晃荡了一阵,忍不住琢磨起魔君好端端冒出的那句问话:魔君从不说无意义的废话,难道真有这么一对师徒,做了如此不伦之事?
他坐在殿外的松石上,就这个有点颜色的问题思索了大半个时辰,都没等到魔君出来。百无聊赖下,只好找点别的事来打发时间。
于是,当无名魔君保养完机械傀儡,权衡之下再度来到地牢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端着饭菜蹲在地牢外发呆的宿勾。
再走近点就能发现,这小子并不是在犯傻,而是盯着那三把扣着厚重大门的锁:“嘶——这地儿原本有这么多把锁吗?我记得就一把啊……不对,这两把锁怎么看着像是拆了诡面傀儡的零件做的?”
“……”无名魔君的脸有点麻,“你在这里做什么。”
“魔君大人!”宿勾跳起来,“我给地牢里的人送饭啊,听说人族不吃饭就会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把锁——您看这纹理!难道是有人偷了诡面的备用零件做的?”
“……我做的。”无名魔君木着张冷脸,“里面的人饿上多少顿都死不了,日后别来这地牢。”
“哦……嘶,还是不对啊。魔君大人你让傀儡做这锁干嘛?”宿勾孜孜不倦地疯狂踩雷。
无名魔君直接不说话了,盯着这小傻子看了会,机关傀儡咔哒哒地伸手过来拎开宿勾,另一只手灵活地在锁面上勾过,三重大锁应声而开。
他操纵着诡面傀儡将宿勾往外一丢,自己拾阶而下,一进牢房就看到有人极其嚣张地将审讯者坐的椅子拖到了牢房正中央,正懒散地坐在上面,拿已经被肢解成块的龙骨木刑架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剑。
那根倒霉的刑架原本足有七尺高,六尺来宽,现在全被削成了比拳头稍小些的方形扁块。
顾长雪拿着其中一块磨剑,剩下的整齐垒在身边,听见开门关门声后,头也不抬地搭了一句:“这刑架不错。”
“……”是刑架不错,还是拿龙骨木做的磨刀石不错?
无名魔君额角的神经突突跳了两下,还没开口询问眼前的人究竟有何目的,就见顾长雪搁下手中的白璇剑:“你靠近一点。”
“?”无名魔君不是很明白顾长雪要做什么,但这句话和先前的“帮我把镣铐解开吧?”不同,不是个能拒绝的问句,碍着师徒契的威胁,他不得不依言走近,“要做什——”
顾长雪忽然伸手,捉住无名魔君的右手手腕,空暇的手指尖一勾,将掩着腕骨的皓袖撩起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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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落向无名魔君的手腕,果然在因突如其来的变动而绷紧的匀长筋骨间,看到了那枚熟悉的朱痣。
这是他之前在地牢里无所事事时忽然想到的——穿成《死城》时,他明明用的是景帝的躯壳,但肩窝处却落着一枚和他真实身体一模一样的朱痣。
方才他特意解了衣襟检查了一下,李白衣的肩窝居然也有这么一粒朱痣。
“……”顾长雪捉着无名魔君的手腕,陷入沉思。实在猜不透这朱痣究竟是跟随灵魂的一种印记,证明他们本质上其实还是顾长雪和顾颜,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才会呈现在每一具更换的躯壳上。
他待要再想得深些,被他捉着手腕的无名魔君先不乐意了,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抽回手后,绷着声线冷然道:“师尊当知伦常名教,师徒之间怎可如此……亲近。”
“?”顾长雪抬起头,“看个手腕也算亲近?”
不算吗?刚刚这人的指腹都贴他腕骨上摩挲了好几回了。
无名魔尊在诡面下绷紧了冷峻的脸,半晌实在憋不出这不体面的质问,只无声往后退了一步:“师尊为何篡改我的记忆?”
师尊自己也不知道。顾长雪在心里默默地说,脸上却不显,只冲着无名魔尊挑了下眉:“这么想回忆起与为师同塌而眠的细节?”
“……”无名魔君的脸彻底木了,忍了又忍,还是拂袖就走。只是这回跟上回不大一样,惹得他想离开地牢的罪魁祸首也跟了上来,步伐相当悠闲。
顾长雪出地牢时,一没更衣,二没易容,右手还松松地提着白璇剑,谁也不会认错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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