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有无辜者枉然丧命了。
不会再有人重蹈……他那几个旧友和小书童的覆辙了。
千面绷紧脸侧的骨骼,猛然抬起头,克制地用力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时,恰好看到笼着西域数月的雪,骤然间散了。
骄阳从厚重云层后缓缓行出,像天理昭彰,终得偿报。
他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
·
离开州牧府时,天边还笼着久不见停的雪,回程时却暑气熏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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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半路就熬不住扯开了冬衣,呼哧呼哧喘着气,热的像条狗:“你、你真不觉得热?”
“这有什么?”司冰河横了他一眼,“陛下和王……”
他不想拿颜王举例子,硬生生把后面那个爷字又吞了回去,目光扫过旁边闲适地拢着袖的方济之:“和方老都不怕热,你怕?”
亏你还是习武之人。
千面愣是被司冰河看得自我怀疑了,心想对啊,我还是西域出身的呢——
他立即昂了下头,刚直面阳光没半息,瞬间晒缩回来。
对个屁。热死了。
这群人各个都是奇葩。
怀揣着满腹怨念,千面终于在晒成人干前踏进了州牧府殷凉的回廊。他拖着快热废了的脚步蹭回屋里,翻出左坛长老曾给他寄的书信,数量居然不少。
“大多是想指使我替他偷东西,”千面撇了下嘴,“我、呸,属下都给他回了个‘滚’字。”
先前沉浸于案情和情绪中,他居然忘了换自称,也亏得景帝仁善,不与他计较。
他也不是什么都偷的,像什么金银美人,他看都懒得看,也就左坛长老这种人会念念不忘到以公谋私,跑来找他帮忙。
顾长雪扫了几封书信:“这人的行文风格的确与蛊书中的一部分相吻合。他在江湖斗争爆发时,身处何处?”
“啊?”千面愣住,“为什么问这个?”
能对上号不就行了?这捯饬蛊书的人就找到了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重三被暑气蒸得够呛,挂着满脸烦躁蹭过来捣了他一下:“你忘了?跟你说过的,这蛊书被不止一人篡改过。”
“可……”千面懵着算了一下:吴攸、贺曲吉、左坛长老,这都已经转手了三次了,前面还有人??
他想着想着脸就绿了:“……左坛长老的行踪,属下真没关注过。魔教又不是那些正道门派,出个门还彼此打声招呼。在教内,其实还挺忌讳打探他人行踪的——对了,可以问问李守安啊!他爹当初在左坛长老手底下干过活。”
和那些一直在大漠中为恶的魔教余孽不同,李守安那帮子人是主动从良的,这十二年来又和千面一起救了三千余名沙民,按大顾的律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目前正在玉城服牢役。
玄银卫很快将人带了过来,千面将问题简单说了一遍,李守安就愣住了。
“这件事……我的确知道。”
李守安缓缓说着,手指一根根蜷起,克制地攥紧了拳头:“我爹最后一次替那畜生做事,就是为那人驾车,将人送出西域。”
他记得无比清晰,那天晚上娘煮了胡羹,就着他的喜好放了辣子又额外添了一勺肉,熬得格外香。
他吃得有些贪,半夜撑得没能睡着,恰好听见左坛长老敲开他家的门。
隔壁的屋子传来忙乱的窸窣声。他娘吓了一跳,没想到左坛长老会半夜登门,赶紧热了羹又端了糕点,他爹就在后院张罗马车的事。
他其实一直对左坛长老没什么好印象,又因为肚子撑而懒得动,索性窝在自己的卧房里没出门,只越过窗台看他爹准备马粮、伪造路引,影影绰绰看见文牒上盖着某处州府的印。
“他们没说要去哪儿,但是我看到了。”
李守安闭了下眼睛,攥紧的指尖泛着白:“是江南。”
那是文人墨客偏爱的烟雨乡,也是他爹的埋骨处。
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第八十四章
他爹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他都不知晓。只能肯定是左坛长老下的手,多半是让他爹跟着办了一件不可宣扬的秘事,办完后杀人灭口。
李守安垂着眼说:“这种事其实很常见,魔教本就不将人命当回事,所以……”
他们甚至连哭诉都没处哭诉。魔教的人不会同情他们,报官又是自投罗网,所有的苦就只能自己咬着牙往肚里咽。
“所以听闻现在魔教彻底没了,我还挺开心的。”李守安恢复平静,很淡地笑了一下,“该死的人都死透了,也算我大仇得报。我娘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他幼年时,曾被父亲送去私塾念过几年书,骨子里多少沾了点文人气节。话说完也没打算替自己申辩,借机求取减刑,只简单地冲着千面点了点头,便利索地告了退,继续回去做牢役。
李守安跨出州牧府大门时,重一跟玄甲恰好匆匆赶回来,与他擦肩而过。进得厅堂便对顾长雪和颜王道:“查到了。贺曲吉生前的确私下离开过西域,他去的是江南。”
也是江南。
千面精神一振:“看来事情的源头真在那里!恰好群亭派的门派驻地也在江南,不如我们……?”
顾长雪拨弄了下手里的草蚂蚱:“再留三天,然后动身去江南。”
·
顾长雪说要留三天,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纯粹是为了等贺家的清查结果。
千面惦记着那片坟山,他也惦记着。他自幼在山里长大,小时候耕过地下过田,很清楚那片丘陵有多大的价值,能养活多少玉城的人口。
好在等来的结果不枉费这三天功夫。当众人动身离开玉城时,恰好有一批流离失所的沙民被官吏领着走进城,一路引向那片曾经的坟山。
三更鼓在玉城的另一端遥遥响起。
顾长雪抬手撩了下车帘,听见其中一个沙民忐忑不安地询问:“官、官老爷,这……真是要带我们去地里?那片地,真给咱们种?”
“对,对,这话你问了一路了,不觉得口渴?”官吏觉得好笑,又替这些沙民觉得有些心酸,“那地交给你们打理,每年只要上缴和旁人一样的田税便成。山里划出来了一片地方,你们可以在那儿自行建屋安置。”
“建……”沙民都结巴了,“还能建屋子住?”
“对,只要你们未来别犯事儿,爱住多久住多久,祖祖辈辈都搁这儿住都行。”官吏哂笑了一下,“别一脸被天上掉的馅饼砸到的表情,你们难道没听说?前段时间,颜王和陛下新接回来的皇弟亲自率军,已经将大漠里所有的绿洲都收复了。往后几个月,官府会陆续派人,将所有流离失所的沙民都送进各处绿洲安置,大家都有田耕,有屋子住。”
“都……”沙民愣愣地张开了嘴,半晌道,“那、那王爷和殿下真是大好人。”
坐在车里的司冰河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没再听官吏后续纠正说“也是仰仗陛下的手腕,竟能让颜王归顺,还不知从哪找来了个跟颜王有的一拼的皇弟”。
他抱着剑钻出车厢,挨着方济之在车辇上坐下:“方老。”
“少跟我说话。”方济之现在一看司冰河就头大,“本来我也没打算收养小狸花,你干什么一天到晚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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