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确定那孩子就是佛子,难道今日会面,佛子已经承认了?”无恙魔君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的确承认了。你接着说。”顾长雪斜靠上床头,“光是找个村落,看个墓碑,不需要花费你多久时间吧。”
“……”熟悉的难缠感又一次让无恙魔君开始隐隐头疼,“我还留下问了当年的事。”
“那两个儿子说,林三来是被一对夫妻送来村落的。那对夫妻给了他们爹娘一大笔银钱,说是想让儿子过平凡的生活。”
福秀爷出生那会儿,永乐海还是无名魔君掌权。
魔族之中,修为高的每天害怕自己被召见,修为低的则得做先行兵,负责替无名魔君去抓永乐海外的那些仙宗高手。总之,不管怎样都是每天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也难怪福秀爷的爹娘想将儿子送出去。
“那为什么留下了福秀爷?”顾长雪屈指轻抵着下颌,“因为夫人怀孕有子的事情已经被永乐海的同族知道了,所以必须要留下一个,免得引起怀疑?”
“……应当是这样。”无恙魔君望来的眼神有些微妙,“那孩子被送进林家时,林家娘子刚生了二子,所以给那孩子取名为‘三来’。三是指排名老三,来是说这孩子的身世,是意料之外被人送来林家的。”
出于福秀爷爹娘给的银钱不少,再加上头几年田地收成不错,林家夫妇对林三来不说关怀备至,至少也算得上是毫无差错。
“直到村中发生了沙化。”
不光是村落,整个城的土地都化为了荒沙。百姓家中无粮,商人又哄抬粮价,原本充足的银钱很快便被迫花光。
无恙魔君走到桌边坐下:“林家二子说,那一年他们忍饥挨饿,走投无路之际,恰好有一队贵人来了城里。也不知道在城中徘徊做了些什么,隔日便找上他们家,说要用粮食交换这林三来。”
“贵人?换林三来?”顾长雪思索片刻,“林家夫妇同意了?”
“同意了。”无恙魔君给自己沏了杯热茶,“林家儿子说,他们爹娘一直对这件事心怀愧疚,所以不但将并非亲生的林三来纳进了族谱,还立了衣冠冢——”
顾长雪嗤笑了一声:“真有意思。”
林三来只是被人买走了,又不是杀死了,林家夫妇却给林三来立了衣冠冢。
恐怕将林三来卖出去时,这对夫妇就意识到那群来买孩子的贵人不是什么好人,林三来落进对方手里,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种事,又何必假惺惺立这衣冠冢?”顾长雪的语气有些寒凉,“是为了让林三来安息,还是为了让自己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虽说林三来并非这对夫妇的亲子,但当初林家夫妇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全凭福秀爷爹娘给的银钱。后来城内饥荒,林家人也是靠着这笔银子才能买到口粮,活到这些贵人入城的。到了最后,林家人又卖了林三来,换来新的粮食,让自家人能继续活下去……他们倒是从头到尾都稳赚不赔。
衣冠冢,入族谱……被卖掉的林三来会稀罕这些?可笑。
无恙魔君看着顾长雪沉默了片刻,又呷了口热茶:“林家二子说,那个林三来似乎与常人不同,并且也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所以总是寡言沉默,不常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大约也是因此,在有人要用粮食交换自己时,林三来才同意了这笔交易,可能从来都对林家没什么归属感。”
顾长雪冷笑:“放屁。我看佛子对佛宗挺有归属感的。至于林家……为什么没有归属感,林家人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
难怪佛子能在年少时就入涵虚境,不过二十又入了百花杀的境界。
在那二十年的人生里,他相当于已经死了两次,两次都是舍自己的性命,换他人一条活路。
世间再无林三来,也再无无寂。
唯有释天寺中的第十八世佛子,日复一日坐守着那个每分每秒都在损耗着他寿元的佛纹,以己身镇着九州秽祟。
无恙魔君搁下添水的茶壶:“线索到这里就断了。那些贵人是谁?在那之后,林三来遇到了什么?这些都未查到。你呢?你去苦海,查到了什么?”
顾长雪睨了无恙魔君一眼,起身走出寝卧。
“你做什么?”无恙魔君蹙起眉。
“取契。”顾长雪进闭关之处翻了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纸出来,“下山前,我答应了佛子守密。但对你?我觉得保密才会酿成更大的麻烦。”
想想过往那些经历,什么“不愿对爱人隐瞒”的情谊都比不上“这家伙难缠至极”的糟心。
顾长雪回想在《死城》的最后一晚,他被某人利用凤凰玉戳穿谎言时的场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神情变得有些没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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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回寝卧,将誓契推至无恙魔君面前:“写吧。接下来我同你说的话,你不会以任何方式泄露出去,也不会借此行任何恶事。这样,也算我没有完全违背佛子的嘱托了。”
“……为什么?”无恙魔君盯着面前的誓契,片刻后抬起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顾长雪的错觉,无恙魔君眼底流溢的银辉似乎比平日更盛些许:“你是魔尊,杀人无数,为何要替那佛宗的佛子守密?何必在意佛子的嘱托?还有……你与我之间有师徒契,想让我保密,命令就是,为何还要立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乐意。”顾长雪拂袖坐回床边,“你还想不想知道?想知道,就立契。”
“……”无恙魔君眉宇紧皱地看着他,良久后才垂下视线,提笔立下守密的誓契。
收笔的瞬间,淡黄的契纸化作两道金光,一道入了无恙魔君的心口,另一道绕上顾长雪的手腕。
顾长雪看着金光没入皮肤,才开口将佛子所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最后又补了一句:“也别问我为何会在衣袍上画这佛纹,我不会回答。”
因为他也不知道。
顾长雪轻啧了一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有。”无恙魔君顿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颗云白的灵珠,“复述或许会有偏差,也可能会有遗漏。不如直接看来得精细。这法宝能窥伺持有者过往的一段记忆,师尊可愿让我细观一番当时的场景?”
“……”顾长雪嘴角微微一抽。
上回去藏宝库,他可没翻到这宝珠。这样的东西怕是不好找,难怪前几次他同无恙魔君交换情报时,对方很好说话的样子,原来在等着它呢。
无恙魔君:“这法宝只能用一回——”
“可以。”顾长雪打断无恙魔君后续的话。
有些人的疑心病是治不好的,不过现在想来,这也未必算“病”。
毕竟,倘若不是他穿成了白衣剑君、穿成了景帝,面前这人的严谨显然能扼杀不少阴谋计划。撇除对立的立场,这或许不该叫疑心病,而是思虑周全。
——就是这周全要是能不冲着他就好了。
顾长雪伸手触及珠壁,只觉眼前一晃,周围的场景便换了一副模样。不过,或许是因为这只是回忆,所有的人与物都有些朦胧,只有声音清晰入耳。
他抱着手臂等待无恙魔君将佛子的话听完,正想示意对方已经结束了,眼前又是一晃。
这一次的场景更模糊了几分,只能勉强看出这似乎是在某条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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