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说着再客气不过的话,动作却全然不客气地挤进他的伞下。伸手接过他手中朱伞的同时,又有一句低沉的话轻飘飘地落进他的耳中:“今晚的雪下得很好看。”
“……噫。”方济之一出门就满脸嫌恶地又缩回去,正想抱起路过的小灵猫取暖,“——嘘。”
不用他提醒,顾长雪和颜无恙已经听见院墙外的脚步声。
墙外的人走得很慢,不知是不是腿脚受过伤,脚步声听起来一声重一声轻。迈动时鞋底蹭在地上,发出拖沓的沙沙声。
不知是不是父子连心,偏殿的门忽然被一道小小的身影推开,李泉香从殿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爹爹!”
他被杜侘炼制成僵尸后,手脚关节都不灵便。甫一跑起来便要摔跤,他只好又停住。
其实僵尸行动起来并不慢,李泉香动起真格甚至能一蹦跃到观星司最高处的那座星轨仪上,可他并不想像僵尸那样直挺挺地蹦到阿爹面前,于是这段路走得格外困难。
好在他走得慢,墙外的人也忽然定住了脚步。停滞了不知多久,忽然变得慌乱起来。
顾长雪清晰听见墙外的人似乎后撤了几步,半途又止住,听着李泉香一声声的呼喊,不作声,也不动。
李泉香跌撞着跑到墙根边止住脚步,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阿爹,你为什么不出声?为什么不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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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生得幼小,但到底不是寻常稚童。看看自己僵硬的腿脚,青灰色的指甲,他便已能猜到几分:“是……你的声音变了吗,阿爹?所以你才不想让我听见。”
墙外一片安静。
白木深犹豫着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想着要不要让这对父子见面聊一聊,或许能省掉一场打斗,脑海中忽地乍现一抹灵光:“——不对!泉香,躲开!”
他的厉喝声几乎与墙外遽然掀起、汹涌淹来的黑浪同时落下,千钧一发之际,颜无恙倏然掠出,一把将怔住的李泉香拽出黑浪侵蚀的范围。
顾长雪蹙着眉将腰间的桃木剑摘下,看见那些黑浪一击未中,缓缓褪去,公主府结实的院墙被腐蚀出一大片烂洞,坚硬的石块被融成灰色的糖水,滋滋作响着顺着墙壁流淌下来,冒着气味古怪的烟。
所有人中最务实的就是方济之,见状当场喊了一声“屏息!气体可能有毒!”,李泉香则依旧怔怔地望着墙外涌动着的、几乎看不出人性的黑色水团:“为什么?”
“为……什么?”那团长条形的黑水发出怪异的声音,每个字节都像是由不同的声音拼凑的,像极了损坏的电台,“为什么?”
颜无恙垂手一按腰间的空间钮,释放出几把看不出材质的长剑,丢给身后的众人。顾长雪抬手刚接住其中一把,眼前忽地一黑。
冰冷粘腻的触感包裹住身体,堵塞住鼻腔。
顾长雪只觉自己像是陷在未干的水泥里,又或是某片粘稠的泥沼,四肢沉得像坠了千斤的秤砣难以动弹,再然后,又是那个声音:“为……什么?”
那难听的声音不断变换着音调和音色,怪异得让人后背发毛。可顾长雪却在一声比一声更清晰的重复中听出几分熟悉:
“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重复了多少声,那句“为什么”突然变了音色,变成一道沙哑的、少年的声音。
顾长雪于昏沉中微微动了下手指,眼前的黑色骤然褪却,雪白的反光刺入眼膜。
“为什么还是联系不上灯塔??”司冰河半敞着上襟坐在一张简易的病床上,手中不停拨弄着怀表,急躁间原本夹在表盖中的相片飘然落下,又被司冰河略显粗暴地按回原处。
他裸.露在外的右半截上身密布着古怪的石纹,走投无路之下佝偻起身体,身影在窗边刺目的雪光下更显得单薄,像一把随意便能折断的皮包骨头。
天地忽地重重震了一下。
司冰河摔倒下地,挣扎起身时,恰好望见窗外的茫茫大雪,看见天际像被撕开一条口子,某种形似飓风的存在探入一角,而在那触角之下,是世间最后一座城池。
他看见街上的百姓在惊惶逃窜,却又无处可逃,看见老药师不知何时背着药囊踩着厚雪走向城门,轰然将城门推开。
“不,不行……”司冰河本能地往屋外踉跄,“城外有蛊,不能开门……方济之,你要做什么?!”
他太虚弱了,喊声根本传不到城门那头去,所以他只能在跌撞中看见老药师转头向他看了眼,姿态随意地冲他挥了下手,像是某种潇洒的道别。
而后他便目眦欲裂地看着对方从药囊中取出一把银刀,一刀剜取心头血,血溅白雪,落地为阵。
青光濛濛中,老药师的身躯像具笨重的石像溘然崩塌,又在遽然间隆起层层石脊,将城池环抱在怀。
崇山巍峨,他在山脚下忽然想起当初在灯塔中方济之拒绝教他方术时说的话:
“……所谓方术,需得攥取天地灵气、外物生机,方可逆天而行,达到人力之所不及之事。”
“说起来厉害,其实没用。局限性太大了,但凡穿去灵气稀少点的世界就派不上用场。除非方士夺己之生机,换逆天而行之力——可方士个顶个的邪性,天大地大,老子快活才是最大。哪个方士会傻到家做这种事?”
司冰河近乎要栽跪进雪中,可他却又咬着牙根在卷袭的雪风中牢牢站住了:“不是说……方术没用吗。”
不是说方士个顶个的邪性,天大地大,老子快活才是最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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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己之生机,换逆天而行之力。哪个方士傻到家,会做这种事啊。
第二百零八章
雪雾莽莽,空中的裂隙依旧在不断扩大。飓风拧成的触手像亟待开餐的海怪,发出刺耳嗡鸣的同时肆意挥舞。
司冰河背对着巍峨群山用力掐破指腹,体内的石蛊倾巢而出。
自他脚下始,及至城后关门终,整座城池在刹那间皆尽石化。
仲夏纷飞的大雪覆盖了石城,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婴儿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啼哭,眼泪便已石化在脸颊上。
世界忽然没了声音。
百姓惊惶地叫喊声、裂隙中探入的飓风尖啸声……整个世界像忽然被人摁下了静止,停滞在这个即将彻底崩坍的时间节点。
司冰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背抵着仿佛还尚存余温的石山大口喘着气。
石化的瘢痕顺着心口无声蔓延向脖颈,他感到呼吸愈发困难,视线逐渐模糊。
风雪依旧不止。
他费力地眨去落在眼睫上的雪粒,目光扫过死寂的石城,扫过空中缓过神后愤怒又无能为力地挥舞着触手尖啸的飓风,最终落在手中攥得几乎在掌心留下印子的怀表上。
方济之找上门时便已失忆,他弄不清灯塔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对方作为后勤人员却迁跃至了异世,为什么对方会莫名其妙地失忆。
他更不明白为何传讯会失效,灯塔建立一千四百年来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情况。
他迟缓地抬起头,开始混乱昏沉的思维忽地蹦出自己父母的失踪会不会就是因为这黑色风暴的想法,可刚迈进一步,他又虚攥着怀表止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所剩的力气不多,闯进那片风暴倒是有可能与父母死在一起,也算是家人团聚……可他身后这方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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