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常这么生气?”顾长雪回想自己方才的话,琢磨着到底是哪句踩了方济之的猫尾巴。
“嗯,经常。”颜王说,“在府里可能气性更大。”
他回答的语调很平静,与平日里并无不同。好像刚刚只是正常出去练了会剑,肩头落了雪便又寻常地收了剑回来。
他抬手撑开那把红色的伞,遮住自己与顾长雪头上的一小片天空:“我没跟你提过?之前方老在府里摔过一回跤,大概也就是六月的事。”
顾长雪愣了一下:“没。但摔跤……朕记得你第一次请方老来诊脉时提过,他在养腿。”
颜王微微颔首:“就是那回。他摔得挺重,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才能下地。能走动之后就开始抓着玄银卫说自己摔跤肯定是被人害的,要玄银卫替他查。”
顾长雪觉得有点离奇:“那结果呢?”
“没有人为的痕迹。”颜王说,“确实是意外。但方老好像并不相信,后来又缠着玄银卫替他查了好几回,才没再提。”
顾长雪无语,又觉得这事儿蹊跷:“方老不像胡搅蛮缠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也觉得,所以后来亲自查过一回。”颜王没拿着伞的手推了一下顾长雪的肩,示意他进据点,“的确是意外。”
“……”颜王都这么说,那多半不会有错了。
顾长雪无言地往里走:“这跟他总发脾气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总觉得身边藏着一个人要杀你,你的心情会好吗?”颜王看了顾长雪一眼,又补充,“会抱在一起躺床上亲吻的不能算。”
“……”司冰河靠近过来就听到这句,头发都快炸开了,“我……你们知不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怎么写??”
知道个屁,伞下的两个人哪个不是脸皮厚到蛊虫都凿不穿。
顾长雪转过脸来神色如常地问:“找到东西了?”
“……”司冰河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顾长雪,活像在看一个被美色迷了双眼的昏君。
他不情不愿地将某片焦黑的东西递过来:“我们在起火的地方找到了一封信。”
·
这封信掉落的位置很取巧,恰好夹在某块岩石与绿洲唯一的一条浅河之间。信被河水打湿过,又被火烧过,能保存下来简直是生命的奇迹。
“估计是那些扮作流民的魔教子弟假装打水时不小心掉的吧?”方济之别别扭扭地杵在旁边说。
他已经从方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这会儿又开始觉得不好意思,挨挨蹭蹭走回来后就往旁边一杵,梗着脖子,像只落枕的大白鹅。
顾长雪无语地看了眼方济之别扭僵硬的姿势,想安抚吧又怕激得脸皮薄的老药师再炸一次,只得专心说正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什么意思?”方济之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顾长雪对他说的话,“——你觉得这信是他们故意落下的?”
“多半是这样。”顾长雪轻轻用指腹搓了下信封,焦了大半的封纸就化成灰渣飞扬进风雪中,“这么一来,纵火和服毒也能解释清楚了。”
打从一开始,这拨人就是为了送这封信来的。
所以他们来之前就服了毒,因为送完信,他们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至于纵火,其实是为了指路。
“指路??”方济之无比费解。
“对啊,”司冰河抱着剑幽幽地开口,“等到火势熄灭,我们最先要查的是哪些地方?”
存放着文书的阁楼,还有起火的火源地。
“这信就是在起火的地方找到的。”司冰河用下巴点了点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济之懵了一下,回过味来:“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奇怪。这信就这么幸运,落在火源地都没被烧毁?”
与其说这信是被“不小心掉在水边的”,还不如说是被“特地放在水边的”。
他便凑到顾长雪身边去:“那这信里写了什么?”
写的内容还蛮多的。话语弯弯绕绕,叫人很难分辨得出执笔者的真实意图。
但落在几个人精眼里,这封信想达到的目地相当明显:
第一,误导人认为这封信就是千面亲自写的。
第二,假借千面之口,亲自承认自己在官府里顶替了季君子。
第三,误导人认为这次纵火是千面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调虎离山,好方便教内兄弟去玉城劫囚。
季君子被九天从远处押过来,看到这份名为“求救信”实为“认罪书”的信,差点跳起来:“这、我没有!我被抓的时候还在睡觉呢!哪来的时间布置这些?!”
司冰河幽幽说了句“但是这信的字迹跟你写的一模一样”。
季君子流出眼泪:“终日打雁,终叫雁啄了眼……这人仿了我的字迹,我……呜呜,这难道就是我从前仿赝品偷真迹的报应么?”
他哭得有点丑,看起来不是很聪明,在场的人精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流露出不同程度的嫌弃。
颜王内敛一点,只是错开眼神,顾长雪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一步。司冰河最暴躁,蹙着眉拿剑鞘扇了季君子的后背一鞭:“哭什么,偷东西很光荣?也值得你嚎这么大声?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季君子差点被扇扑进雪里,无比委屈:“我这些年为玉城尽心竭力……”
司冰河的剑鞘微微扬起。
“……”季君子飞快转入正题:“我从来不跟人结仇,所以这应该不是仇人落井下石。硬要说,我只想出一个问题。”
“这人既然能拿我的身份说事儿,那是不是得早就清楚我是谁?可他一直引而不发,为什么?还有,他一直引而不发到现在,却在今天把我的皮揭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方济之无比自然地把目光投向八百们,完全没打算自己思考。
“……”顾长雪半是无语地看回去,想了想拿手拍了下司冰河的肩,“你说。”
司冰河警惕地看向顾长雪,总觉得景帝的“谦让”里好像藏了点算计的意思:“为什么?”
他这句硬邦邦地怼出来就后悔了,但是让他道歉吧,又好像还没到那个值得上纲上线的程度,于是他只好换了个表达歉意的方式:“寄信的人要满足两个条件。”
他扭过头跟方济之解释:“一是早就知道季君子是千面顶替的,二是得知道咱们在这片绿洲里建了据点。”
大漠茫茫,这片绿洲前不着路,后不着店,又没人敲锣打鼓四处宣扬建据点的事儿,寄信的人怎么会知道这片绿洲的存在?
“我记得,建据点这事儿只跟季大——只跟千面说过,为了筹集建材才跟玉城官府的人通了气。所以,这寄信的人还是在玉城官府中。”
司冰河说着说着啧了下嘴。
都说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西域官府这情况哪里是一粒老鼠屎,根本是一锅老鼠屎里炖着几粒粥。
他想着想着就有点糟心,可回过头,就见顾长雪正把玩着手上的信,一副悠闲的样子。
悠闲到让他有点怀疑:“你……知道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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