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气得浑身发抖,“我也是外姓女,顾锦桓,你太令我失望了。”
顾锦瑟沉默,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死了,而她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倘若那个孩子活着,她相信她也不会饶了顾锦桓。
当着虞氏的面,她不能说,只能吞下这口血水。
顾锦瑟忽而冷静下来,朝前走了几步,看着冰湖中挣扎的少年人,正色道:“顾锦桓,你手中可是沾着人命。我活着,便是来要你见一个人,待入了阴曹地府,你就明白了。”
她成了虞氏的掌中宝,得到那个孩子的身体容貌,乃至虞氏全部宠爱,就不能让那个孩子枉死。
三人僵持着,虞氏看着儿子在水中瑟瑟发抖,开口说道:“阿瑟,捞他上来。”
顾锦瑟面无表情,问阿娘:“倘若我死在了冰湖中,您会饶他吗?”
虞氏浑身一颤,眼中涌动着悲伤,咬了咬唇:“不会,但你活着。”
“阿娘,你说我若死了,你绝对不饶他,我怎么还会饶他呢。”顾锦瑟自己嘀咕一句话,说完了以后,然后看着她虞氏,目光怔怔,“阿娘,我若坚持呢。”
虞氏不可置信:“为什么呢,他虽坏,究竟没有沾染人命呢。”
顾锦瑟有苦难言,轻轻拉着虞氏的袖口,泪水滑了下来,抿唇浅笑,“阿娘,我是一个恶人,他对我的前途有碍,我不能留下他。”
“不,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对不对?”虞氏紧凝着女儿痛苦的面色,“不要笑,我说过,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
顾锦瑟深吸一口气,道:“没有,我不会饶了他,他害了小姑姑,小姑姑本就处境艰难,他还要欺负她,阿娘,这么多年来你看到的、你看到了……”
“罪不至死。”虞氏拒绝她的话。
顾锦瑟哭得更厉害,徐徐蹲了下来,抱着自己脑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就是无法平和,她该怎么劝服阿娘。
怎么劝呢。
告诉她你的女儿早就死了,溺死在冰湖中。
可这样太残忍了!
水中的人终究被捞了上来,顾锦瑟疾步走过去,婢女们忽然拦住她,不让她过去,她恨得全身发抖,死死地看着他:“阿娘,你们当年怎么处置小姑姑的,我便如何处置他。”
“你敢……”顾锦桓被小厮围在一起,得意洋洋。
快活不到三息,吞吞踹开维护他的小厮,双手扛起他,三步并两步,将人再度丢进水里。
虞氏想叫,却又张不开嘴,只静静地看着浑身发颤的顾锦瑟,当年,她若坚持些,就不会累得儿女痛苦。
不爱就要放手。
顾锦瑟再度回到水里,招摇几乎跳了过来,看着水中挣扎的人,想起主事方才的嘶喊,不由想起那位痴傻的姑娘,心中一叹。她相信顾锦商的话,也不信这么一个清醒人的话。
招摇啧啧两声,回头看明相:“我觉得主事好像非弄死顾锦桓不可,顾、不对,是虞夫人才对,虞夫人说得也对,顾锦桓罪不至死啊。”
“或许,有什么事情不能说?”明祎猜测,这种情况,她也遇到过,便是世人口中的有口难言。
招摇无奈:“那就只好直接弄死了。”
明祎颔首,看向地上蹲着的少女,抬脚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大氅,蹲下身子,“回去吧,你放心,我来收拾。”
招摇点点头,然后吞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怎么才来。”
刚刚主事拼命的时候,她们都没看到,那模样简直要吃了顾锦桓一般,姐弟之间弄到这种非杀不可的地步,也是人间怪事。
明祎扶起顾锦瑟,看了一眼水中的人:“捞上来。”
水下待了半个时辰,看他的造化了。
虞氏松了口气,险些晕了过去,招摇立即搀扶,“其实,逆子活着不如死了,就当他从未来过。”
虞氏合上眼眸,愧疚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那您为何救他?”
“这是我欠他爹的。”
招摇:“……”人间清醒好阿娘。
顾锦桓上来之际,浑身冰冷,再也方才的得意,甚至有意避让顾锦瑟。
顾锦瑟不肯就这么放弃,还想过去,明祎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记住,她是你的阿娘,也是他的阿娘。”
你去杀她儿子,她怎么不会心疼,自己恨是一回事,让人去杀,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锦瑟终于垂首,一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疼得几乎站不住,反问明祎:“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回去,我们再商议商议。”明祎微叹,有些事情是无解的,解不开,兀自挣扎,倍感痛苦。
明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顾锦桓,道:“你放心,我不会饶了你。”
她怀中的少女却呆呆说道:“你当年见过那个小小孩子,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明祎疑惑,却没有再问,扶着她回院子。
而顾锦桓暂时住回自己的院子,虞氏一路跟着,当进屋后,她还是屏退下人,揪着他的袖口问:“是不是你推阿瑟下水的?”
“不是我、不是我……”顾锦桓有气无力,对上阿娘愤怒的眼神,他开始慌了。而他阿娘告诉他:“无论你承不承认,她们都认定是你了。”
“我、我当时没想推她,是她拿话激我,是她说我的丑事,阿娘,我就轻轻推她一下,是她自己没站稳、还有、还有,顾锦商说要我偿命,我真的没想到祖父会弄疯了她。”顾锦桓跪在床上瑟瑟发抖,拽着阿娘的袖口,“您信我、您信我,她没事呀,她依旧活着呀,顾锦商的事情是祖父做的,与我无关啊。”
“阿娘,您救救我、您救救我、我不想死了,您放心,我不会出去了,不会泄露她的秘密。”
“阿娘,您救救我……”
虞氏疲惫不已,看着他朝自己磕头,心终究还是疼了,他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怎么舍得呢。
她定定地看着,顾止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看到儿子完好,大大地松了口气。虞氏突然回身,望着他:“当年你爹要带走他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顾止,这是谁造下的孽。”
“顾止,一双儿女选一个,你选谁呢?”她突然笑了,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然后望着他:“你为什么那么懦弱呢,自己的儿子为何交给旁人教养,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娶我。顾止,你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保护不了,你活着做什么,我活着又为了什么?”
“我嫁给你,替你操持家事,替你养儿育女,对你的要求仅仅是保护一双儿女罢了,你做到了吗?”
“你做到了吗?”
虞氏撕心裂肺,耳畔响起女儿的话:倘若我死在了冰湖中,您会饶他吗?
这句话,多么残忍呢。
顾止被一声呵斥吓得后退两步,几乎忘了自己为何回来,他看着妻子痛苦的神色,如刀剜心。
虞氏面露悔恨,“早知如此,我宁愿出家也不嫁你。”
“顾止啊顾止,你的儿子杀了你的女儿,你该如何断呢。”
“顾止,你的懦弱,你的残忍,才是我最大的痛苦。我想的不过是儿女康健罢了,这些都是奢望。顾止,我们不要再见了,见到你,我就会害怕。当年你将儿子从我身边带走的时候,我就应该离开的,留你一人痛苦,我为何要跟着你呢。”
虞氏似傻了一般低语,然后一人走出去,冬日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睛上,一瞬间,她感觉天黑了,耳畔是顾止的低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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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瑟将自己锁在屋里,不见人,不断在想着最好的计策,不伤虞氏,还能替小小的顾锦瑟报仇。
苦想至天色入黑,她都没想到,因为,这是一个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没有两全之策,要么她放弃,对不起小小的孩子,要么就对不起养她爱她的阿娘。
明祎终是推门而入,手中捧着烛台,慢慢地将烛台点燃,墙角中的少女稳若磐石,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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