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着念着, 张明浅忽而说道:“你想不想知晓我与潆茴的故事。”
“你说, 我就听。”顾锦瑟浅浅一笑, 双眉如笼烟雨,美得过于虚幻。
张明浅望着她, 唇角微微弯起:“我对她,只有感恩,并无情愫。”
“我以为你爱她, 才陪她放手一搏。”顾锦瑟惋惜, 她以为是一对儿呢。
“我不爱,我这人, 注定天生无情爱。”张明浅弯唇浅笑,目光慢慢地挪向窗口, 天光绚丽, 初夏春末, 她想起了两年前的春日里, 贡院门口,少年郎温润如玉,站在人群中,颜色惊艳。
她淡淡说道:“我们家族里身体不好,女子活不过二十五,男儿活不过二十,我活下来,断情绝爱恰是最好的。”
顾锦瑟不信,张明浅说完就看向她,“你不信命运,对不对?你这人有自己的想法,活得自在,不受拘束。顾锦瑟,你很美,但这些都是外在的,你与众不同。”
顾锦瑟只觉得苦涩。
她笑了笑,“是吗?我也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张太傅,你活着……”
她说不下去了,喉头堵塞得厉害,到了今日这一步,她没有恨了,恨什么呢?
平东王反了,她想知道平东王妃与明祎站在对立面,平东王妃可难受。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好活着,方是正理。”
“顾锦瑟,我活了三十二年,已是上天眷顾,我活过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一定会长命百岁。”张明浅气息微弱,苍白的唇角抿成直线,她觉得自己活得很精彩,至少史书上留下她的名字。
她忽而笑了,“我入京那年,盘缠已尽,昏倒路边,是潆茴救回了我,她在教坊当差,给我租了屋舍,后来,也是她将我举荐至贵人面前。她对我,恩重如山。我亦知她有血海深仇,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直到先帝进入永安楼。”
“这么多年来,我帮她,她也帮我。她不是天生的舞者,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我懂乐,她擅舞,我们的话题便多了些。我们如知己,终究不爱对方。”
顾锦瑟道:“你不喜爱她,或许,她喜爱你呢。”
“是吗?”张明浅抿唇笑了,“顾锦瑟,你总往好的地方去想,千里追寻明祎,我佩服你的勇气。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娇生惯养,吃不得苦。蜀道艰难,你竟走下去了。”
“再难,她活着,就不难了。”顾锦瑟轻笑,“好比你的路上遇见潆茴,少年时的白月光,便是你走下去的动力。张太傅,好好活着。”
她错了,张明浅也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罢了。
一瞬间,她的心似乎被捏住,难受得无法呼吸。她继续说:“张太傅,我想活着,大好河山、佳人亲眷,总有自己惦记的。”
张明浅笑了,笑意深深,恍若没有烦恼,“顾锦瑟,你适合为官,莫要问理由,我说的是直觉。”
言罢,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顾锦瑟起身将书信收拾好,轻轻退了出去。
站在天光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心口的郁气怎么也无法消除。搁在现代,就是一勤快的官吏要病死了,大概是百姓的损失。
抛开与明祎之间的过往,张明浅算得上是良臣。
到了今日这一步,谁都回不去了。
她捏着书信,接着一封封看下去,汝阳郡王势单力薄,如今,平东王一反,不知其他藩王还有没有动静。
书信都看完了,朝廷该怎么决定,还没有消息。
张明浅睡了,院外来了许多大夫,一个个都没有办法,人要死,大夫也没有办法,器官衰竭,药石无灵。
她病了很久,无人察觉罢了。顾锦瑟看着大夫们摇首,心中在想:倘若她身边有亲人,早日寻大夫,是不是可以改变呢。
顾锦瑟想了半日,一股悲伤涌上心口,不知为何,她就是感到难过。
黄昏时分,明祎来了,她穿上了公服,威严在形,顾锦瑟看得心口都热了。
婢女去奉茶,顾锦瑟拉着人在廊下坐下,明祎握着她的手:“你好像不高兴。”
“有点,你呢,宫里怎么样了?”顾锦瑟深深呼吸,暂时抛开不高兴的事情,“平东王为何也反了,贵妃娘娘的性命不要了吗?”
“不知道。”明祎摇首,脑海里捕捉平东王妃的画面,奈何,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大概平东王妃只是平东王妃了。明祎的目光锋利起来,顾锦瑟不知她的心思,问起朝堂上的事情,毕竟明祎突然回来,会动了其他人的蛋糕。
“张太傅病了,我顺理成章地顶了她的位置。”明祎道。
顾锦瑟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我在这里住几日,你可有意见?”
“我不会和死人计较的。”明祎显出自己大气的一面。
顾锦瑟掐她腰间的肉:“她还没死呢,指不定会活过来的,我相信,她会活过来的。”
“好,我也相信她会活过来的,朝堂内部尚可,辅政大臣同心,可惜张明浅身子不济,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回来。”明祎惋惜,她以为的一幕竟然不会出现。
顾锦瑟握着她的手,悄悄问:“找到潆茴了吗?”
“找她做甚?”明祎低眸看着自己袖口中的那只手,她二人终于在京城中离得那么近了,咫尺距离。
顾锦瑟说:“潆茴可能……”
她未曾说完,明祎就说道:“我知道,我不会计较的。”
顾锦瑟:“……”自己多想了。
两人心绪平和,没有想象中的欢喜,一起看着日落。
日落很美,霞光万丈,美得惊心动魄,云层迭起,如浪潮翻涌的姿态,又如万马奔腾。
暮色四合之际,张明浅醒了,明祎撇开顾锦瑟自己单独进屋。
“许久不见。”张明浅坐在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如无事人一般,只一双毫无血色的唇出卖了她。
明祎在榻前坐下,目光错过她的唇角,淡淡道:“我没有见到陛下。”
“你若见了陛下,就不会再见顾锦瑟,你不怕死,但你会爱惜她的命。”张明浅笑了笑,袖口的双手捏着袖口上的纹路,朝明祎微微一笑。
明祎释怀道:“我想回来,与你一较高下的。”
“有何意义呢。”张明浅反问,“青山依旧,风雨不改。”
明祎沉默了,一年多的时间,让她对这座城池有爱有恨,当回来了,那股恨意悄然而逝。
“汝阳王与平东王的举措在我的意料内,可我没有时间了,明祎,陛下的命在你手中了。眼下,幼主无法让人信服。”张明浅坐直了身子,如暴雨后的青竹,有伤似无伤。
她浅笑说道:“你可知主父偃?”
明祎猛然回神,道:“你若成了主父偃,顾锦瑟死都不会原谅我,我明祎素来不是软弱之人,他们要杀你,我偏要保你。”
张明浅先愣,看着明祎面色的怒色,忽而又笑了,露出痴傻之色,“明祎,何苦呢……”
“张明浅,要死也可,我会以本朝王相之礼让你风光大葬。”明祎站起身。
言语落地的一瞬间,屋内空气静止。
张明浅松下肩膀,瘫软在迎枕上,她的坚强似乎成了讽刺,明祎说道:“张明浅,病的是你的身子,不是你的心。主父偃是什么样的人,你配吗?你只配病逝后王相大礼厚葬,后世替你写书传颂。”
张明浅泪流满面,明祎当作没有看见,“我见到子规与南风,她们很好,爱情与权势,她们选择与你相反。”
“明祎,你为何要让我觉得我不如你呢。”张明浅猛地抬首,泪光划过脸颊。
明祎闭上眼睛,同样,一滴眼泪滑下,“因为,你想做的,便是我想做的,我的命活得久一些罢了。张明浅,我在一个身上看到了生机,怎么都无法摧毁的生机。”
今生有她,是最大的幸事。
“明祎,明日入朝,你我掀翻朝堂吧,先安内,后对外。”张明浅抹了抹眼泪,对上明祎徐徐睁开的眼眸,“幼主不堪为帝,当择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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