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他微扬头:“陛下似乎很能认清局势。”
“不比皇兄差。”谢余笑,“朕已经恢复皇兄旧日封号,若是想改,倒要从头再批,只是朕想着皇兄恐怕是急着回平北——”
“臣并不急着回去。”他笑,“只是封号大抵都一样,没有什么需要再改的必要。”
“皇兄是打算留在皇城吗。”
“陛下英明。”
“那么平北呢。”
“平北都督委实失德,”谢庭道,“我底下刚好有一人可荐,此人姓林,系草莽出身,家中三代樵夫,只不过跟了我十几载。”
谢余点点头,有那么一刻,双方都没再呼吸,权衡利弊,处理当下最棘手的问题,必要和肯定性,谢余倏忽间笑了:“准。”
谢余认为,在某些晦暗不明的地带,都是他这位皇兄不敢轻易涉足的区域。谢庭就像一只因为杯弓蛇影而过分谨慎的豹子,因为走错一步就可能失去所有。
而对谢余而言,他的背后一直以来都是一无所有。与其说感到担忧,不如说感到愤怒,尽管他从没有表现出来过。
李暮帮他磨墨的时候很担忧:“他总会意识到您的虚张声势的。”
“对,他总会意识到的。”谢余靠着他在床上看民间话本子,“所以你说这人怎么还没意识到那个妓子就是被他曾经抛弃的小妾呢?”
“陛下,您不能再在御书房偷看这些东西了,李总管发现了会责怪我的。”李暮伸手想去夺书,被谢余巧妙躲开,他只好道,“说不定他连后门也不会让我走了。”
“那你就走前门。”
“可是,前门要通报。”李暮不喜欢通报,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线都会知道今天陛下见了他。
谢余装没听见,继续躺在榻上看书。李暮趴在旁边推他,道:“等过几天无见回来,就让他监督您批折子。反正你每次都只听他的话。”
“啊,你提起阿见的名字,朕都要睡觉了。”谢余起身坐起,模仿寒无见肃穆的口吻,“陛下,您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当以山河社稷为重,切不可以这等秽乱宫闱之书——”
他演不下去,两个人都笑出来。谢余拍了一下李暮,问他:“上次我们偷偷跑出去看的折子戏,什么时候演下半场?我好带阿见也去看一场,他一个人呆在边境整个人肯定会更加无聊。”
李暮歪头想了想:“一直都有,只是不会是我们看过的那半场了。”
寒无见走的时候掀了下帘子,人群里仍然没有谢兰因的身影。
许陌年道:“荣安王回京,平北都督换了他的人,想来是容不下您了。只是他现在估计也难做,在京城没有扎稳脚跟,兰因世子最好还是养在平北的好。”
寒无见扶额,他是以养伤的名义回京的,不出意外可能回去担任禁卫军统领,阿余上位之初,人心不稳,四下都是要人的地方,近些也还好些。
想到可预见的成堆麻烦事,他笑:“谁又扎稳了呢。”
第9章 上林
卷二:烟花一半醒
“这个月又多了两个人参无见。”李暮数了数折子,认真用笔记下来,抱在怀里跟着谢余小跑。
“参阿见?又参他,这个月第几回了?”
谢余把冠冕摘下来,随手撂在软塌上,咬住朱笔开始换衣服,因为李暮跟着,他不方面也不习惯叫人进来服侍,平白碍事,李暮已经很占地方了。
“第五回。”李暮给他搭一只手,怀里折子跌到地上,他手忙脚乱去捡,“那位姓吕和王的大人,说是您在包庇他,罔顾律法人伦。”
“我说怎么什么都扯的到人伦,原来是这两位爱卿。有的狗主人还没叫,它到自己先出来咬人了。”
李暮探头道:“陛下的意思是他们都是为荣安王做事的?”
谢余拿下笔,敲了一下李暮的脑袋,再用笔行云流水挽起自己的头发:“在宫里头,什么时候都要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和眼睛。”
李暮瞪大眼睛,迅速把嘴闭上,又问:“可是,您就这样去见荣安王爷吗?”
“你是让我指望你给我梳头发,”谢余问他,“还是指望我能给回来想再扒些地产的二哥几分礼仪上的情面?”
李暮点点头,谢余又问他:“这次又是参他什么事?”
“年宴当众打人。”
“很好,阿见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这次没在街头当街打,那年宴办的一年不如一年,砸了也好。”
李暮小声:“我帮无见把那些人也参了一遍。陛下记得明早朝拿我的折子砸一砸那些奸诈小人就好,减他们的俸禄。”
“那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奖励你这个月再写两部曲目。”谢余准备出门,问他,“说起来,阿见也应该是被弹劾得最严重的人了吧。”
谢余的慰问之词还未出口,李暮摇头:“没有,荣安王世子是他的四倍。”
“刚回京的谢兰因?他做了什么?”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王爷在御书房等着您的原因。王世子在上林纵马、当街打人、不敬祭祀,并且一把火烧了帝台迦南寺。”
世子的马车是在帝台遇到的堵截。先是几个不知好歹前来“恭喜”的世族子弟,父亲的官衔都往五品上走,但都长了一幅猪猡的样子,偏偏还不怕开水烫。
林琅很好奇,用一支箭挑着帘子问他们:我们明明这么低调,这马车长的跟个披了麻布的笼车一样,你们是怎么认出我们的?
一个猪猡道:“世子,我们也是自家父那里听闻,对世子仰慕已久,一心想同世子一道念书,特来——”
林琅摆手:“你搞错了,我不是世子。还有,你最好快点让开,大爷们还有正事要忙。”
那人皱眉:“你不是世子那你……”
一支利箭自梅林深处射出,穿风而过,刺中马车左下方的铜铃铛,发出悦耳铃音。
“寒家军奉旨办事,闲人避让。”寒无见勒紧缰绳,举起令牌一声令下,左右下马将迦南寺方圆十里包围,搜索人群并进行疏散。
寒无见停在马车前,扶了扶自己的面具,偏头,勾了勾唇,好整以暇地问:“请问,马车上的大人,是您自己下来配合检查,还是寒某帮你?”
一支飞镖从车内掷出,寒无见抽剑挡开。一个头戴纱笠的白衣男子自马车里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最近的马上人,自己翻身上马,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寒无见是所有人反应最快的,他收剑入鞘,调转马头,一气呵成,他驾马朝那人追去,出于几乎无人能比的精湛马术,他很快追上对方。
迦南寺的钟声敲响了,马蹄声声踏在雪地里,惊起临岸几只栖鸟,水鸟在暮色里擦过水面,消失在了淡红色的梅林深处。
寒无见一剑挑开了对方的斗笠,横剑强迫对方停下,看清面容时,只觉得眼熟,脱口问他:“你是……荣安王的私生子?”
“阁下误会了。”对方冷着一双狭长精致的眼,开口不紧不慢,“我就是荣安王世子。”
“你是兰因?”寒无见很惊讶,他翻身下马,解下面具,用手掌拍了拍谢兰因,“身量都这么高了,想当年你还是个小豆芽。我是你无见大哥,还记得么?”
谢兰因打量了他一眼,刻意而从容,用手腕挡开寒无见的手:“不记得。大人最好还是放尊重些。”
“不记得?”寒无见想了一下,一个人自少年时期的记忆完全有可能丢失部分或者变得模糊,两个人都四五年没见了,他不记得了也正常。寒无见第一眼见到他还以为荣安王返老还童了呢。
“不记得没事,”寒无见看见谢兰因很高兴,但高兴归高兴,那是一码事,办正事是另一码事,他重新把手放上谢兰因肩膀,道,“不记得那很正常。不过在叙旧之前,你能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和逃跑叛军分子一辆马车吗?而且我相当怀疑你是在调虎离山,你为什么打扮成平民装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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