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又道了一声“麻烦”,由着他来。他近来食之无味,全如嚼蜡,对吃食茶水都没了要求,如果不是时起的头疼,他快要觉得自己只是走肉一具。
“相因已经不住这边了吗?”寒无见问他。
林伯给他倒茶:“他升了官,不过老奴对官职什么的一向不是多注意,只知道他去为公主做事了,住在公主安排的地方。他前些天也消沉了阵子,少有过来,前几天见了一遭,气色像是好些了,交了些新的朋友,像是城门算命的瞎子。陈公子没以前那么难以接近了。”
寒无见泛泛听着他的话,没有多想。他心里满当当是别的事,或者说他心里其实已经空虚一片,荒芜,甚至是空缺的,随着谢兰因掉下悬崖。他很不愿意相信躺在棺材里的那具尸体就是他,但某种不言而喻的事实又在他面前挥之不去。他已经无法安眠了。
“相因过来,是见陛下吗?”寒无见问,他没有掩饰自己疑虑的意思。
林伯只是道:“陛下前些日子确实过来,顺便烧了一些小暮的东西。”
寒无见正在抿茶,闻言放下木杯,想问什么,忍住了。
林伯下去后,寒无见走进李暮屋里,那个没做好的娃娃果然已经被烧了。他感到一阵失落,杂冗的情绪潮水一般向他袭来,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做到窗边的椅子上,掰看着自己的手指,想到李暮,想到谢余,昨日种种,今日种种。想到兰因。
寒无见用力按紧自己的手指,我该怎么办,他想,我该怎么办。他低头抵紧在书案上。
临走,林伯给了他一只朴素荷包,说里面放着安神的药草。
“陛下容易整夜整夜的失眠,用着这个好些。”他道,“我瞧着您也是没睡好的模样,也许也可以用着这个。”
林伯不善言辞,但却是实心为他们着想,而不仅仅看重权位。寒无见接过,跟他道谢。
“对了,”林伯后面又叫住他,问,“您是要找什么东西吗,我经常打扫,也许你可以问问我。”
寒无见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他不想麻烦他老人家。
林伯点点头,“陛下总是牵挂着他。其实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也牵挂着您,派了那么多人找您,始终不相信您可能是死了。其实有些东西找不到也罢了,人活在阴界还是阳界到底都是孤单的,多稍些东西过去也就当说说话了,放下的话,对活着的人死了的人都好。其余都不必再计较了。”
寒无见点点头,“谢谢您,您请回,多谢您的好意,早些休息。”
“您也是,慢走。”
寒无见没有回去,他走到了王府附近,完全是无知觉的。他想再看尸体一眼,却被告知已经下葬,竟是如此匆忙。
对方也不敢告诉他下葬地址,一味让他回去歇息,“求您,别为难,认清这些吧,那位真是世子,我们比您了解的。”带着百般央求的语气。
寒无见回身,走下来,他心神不定地走在月色照影的小路上,内心深处始终无法把下葬等几个带有具体死亡意味的词语与兰因联系起来。
有人在竹丛旁小径上烧纸,是个丫鬟,听见寒无见脚步声,捂着脸迅速跑开了,铜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一声想,惊扰他心神。
他蹲下来,失神地看着一张张苍白薄纸在火焰中蜷缩作灰烬,风一吹就化开了。和兰因在玄州小院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一切都只道寻常,他突然就回到了皇城,还要面对着一具厚重棺木。
忽觉着人生也不过如此,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打在余下的半张值钱上。
他最后仍旧回到宫里,他本来没有这个意思,侍卫把他半强迫地“劝”回来的,看来是受过命令。李高过来看了他,带来一些温过的汤水,煞有介事地提起陛下今日不会这边来了,让他好生歇息。
寒无见低着头,有所思的模样,其实并没听进多少。他不觉着谢余会跟自己置气——几乎没有过,谢余是那么澄明的一个人,他不容易受气,实在受气会自己去喝闷酒的,这点跟兰因是有几分像,也只是几分,也许皇家人都有这种足够隐忍的性子。
他跟谢余关系太过僵直,也许不一块儿双方都好些。
作者有话说:
好的,接下来连更六天
第86章 谢庭
谢余在拨动烛芯,光一明一暗的,手里拿着剪子,心里思绪如潮,问:“如何?”
一个领事宫女回话道:“寒大人吃了一些了,虽然不多,但也勉强进食了。”
“叫太医给他看了吗?”
“还没有,大人吩咐不让人打扰他,他想一个人休息。”
谢余“哦”了一声,寒无见是这样吩咐宫人的,但是并不意味着有些宫人就一定要听了。
宫女道:“寒大人忧戚深重,我们不便不听。只是我进去为他剪掉枯败花枝的时候,瞧着他低头对月坐在窗前,手里攥了一块木牌,像是思念什么人,上面的字看不大清。”
谢余想到寒无见那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眯起眼睛。宫女试探问:“需要奴婢把它拿过来吗。”
“不必了。”谢余道,“他就爱宝贝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他把剪子随意掷在了棉布上。
又过去好些时日,宫里在忙欢庆酒宴的事,寒无见长时间一个人呆着,竟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节日。
宫女连同内侍如往常一般为他捧来了新制式的衣物,为他主掌盥洗的侍女寻着他抬了一眼的空隙道:“大人,好歹换件上色的吧,称着您脸色好些,陛下传话过来,您要是还是都不喜欢,就让制衣局的大人们亲自为您裁量。”
寒无见漫无目的地理着窗口蜷起的花瓣,这已经是第四批花卉,每次送过来都是不一样的花朵,又在开到颓势之前被换走。他其实觉得让他自然开败萎落才最好,不然容易叫人产生不长久的错觉。
“不必,我这样就很好。”
两个内侍面面相觑一眼,宫女又道:“这两人是消暑宫宴,您大病初愈,陛下让您多出来走动。听闻您氏族的人也都会过来呢。”
听到家族,他沉滞泥灰一样的心被不舒服地翻搅了一下。
“放下吧,我自己会挑的。”
“是。”
宫女要退下去,寒无见叫住她,“那个,你等等。你方才说的,是我家里谁来了吗?”
宫女道:“这个……奴婢不知。也许您问问几位议事的大人或者陛下会更清楚些。”
寒无见没有为难她,放她下去,他的内心仍然无法平静。是父亲还是兄长过来了,陛下有和他们提及自己的事吗?自己如今这幅模样,他们如何看待?
没有坐多久,寒无见垂着眼睫,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他想出去看看。
刻意躲开了侍从的跟随,他穿过一片花丛,心神不定地走,眼前闪过一个身影,他本能避开,再小心押下挡在眼前的花枝。
陈相因绕过假山阴影,走上了湖泊,往掖庭方向去。他来的方向不难猜想,他是从御书房出来的。他见了陛下?
寒无见心念微动,快步跟了上去,跟着陈相因七拐八拐,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
陈相因进入一座空宫殿,谢余当政崇尚节俭,宫内开支削减很多,已经有多处地方荒废了。
陈相因消失在一处房间后。寒无见跟上,左顾右看,以为是被陈相因发现甩开了,一筹莫展之际,他发现了房中央一幅春山图。
画得很精美,大片留白,柔而明丽,理应出自名家温仁之手。寒祁之认识温仁,对他礼遇有加,所以寒无见看过他的画,知道这是仿的。
他把它取下来,后面是一块凸起的机括,寒无见把手覆上去,缓慢扭动,一条往下的密道出现在眼前。
寒无见知道宫里修剪了多处可以通向外界的密道,但没想到会有如此之多,恐怕历代皇帝本人都无法清楚地了解每一条所在。他少年时期和谢余李暮举着火把在宫里“探秘”,发现了好几条可以直通外界的密道,有一条要游过护城河,甚至可以到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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