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坐在高树上以薄叶吹奏民谣,玉笛被他小心放在了谢庭住所的房间里。他在音乐里思念那个同样身处四伏危机的人,只是他的战场不是这里,而是见性不见血的朝堂罢了。
北狐通过掩蔽山岗靠近城门,以为自己摸到了边防薄弱处,却被埋在遮蔽物下的火药炸的血肉横飞。
一片冰冷的血雾里,大魏军士与北狐战士厮杀作了一片,战旗在北风中猎猎,刀光枪影无见形。寒无见戴着面具出场,这是他一贯的出战方式。
面具使他避免开了对手试图就经验年龄和气势方面对他进行的侮辱与打压。他也不期望踩住敌人轻视对手的弱点从而取得胜利。一个真正的将军,也许在营帐中他可以运筹帷幄,阴谋阳谋;但在沙场上,他一定是用剑去驯服对方。
颜虞渊在再次挫败的灰头土脸里望见了寒无见。陆续交锋的几个月,寒无见一直是他首次注意到的对象,可匹敌的对手,双方都使对方吃尽了苦头,互相对其印象深刻。
两人刀剑相抵,火星溢溅,刀锋过处不留生机,招招狠绝,剑剑致命,从马背上打到冻土,只要落一个机会,他们就会将对方置于死地。
援兵迟迟未到,超出寒无见预期,他的体力也渐渐不敌。雪上加霜的是北狐二次进攻已经来临,逐步补足了炸药造成的围捕缺口,有着不破不还的士气。
颜虞渊剑术并不及寒无见,但他在力道上比后者好太多。寒无见此前已经受过伤,刚开始的剑术精湛的上风也在战线拉长的情况下逐渐转为下风。
更多的人来帮助北狐统帅攻击寒无见,而寒无见背后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他被刺中两剑,一支毒箭擦着他的耳根过去,为此膝盖也受到重击。
颜虞渊明显想留活口,没有对着他的喉咙直接一剑,而是把刀尖抵进了他被刺中的胸部伤口里反复拧转,脚用力踩在他受伤剧痛的膝盖,势要将他的意志熬到溃败。
两个军士冲过来以死相拼,寒无见才得以滚开包围圈,勉强挥剑斩了两人,他拖着重伤的身体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冷冽的郡江。
时值早春,但北国没有春日,冰封十里,过眼都是白尸冻骨。
寒无见被人从郡江下游捞起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农夫简直以为他要死了。如果不是寒无见的打扮引起注意,他本来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大夫过来看过一遭,摇了摇头,还是通知了军部。是谢庭差人把他带回来的。确切来说,谢庭原话,“如果真快死了,直接拖去埋尸坑烧了就行;如果还可以救,带回来。”
那两个士兵进屋的时候,寒无见用极其微弱的意识握了一下手中剑鞘,于是他们把他带走了。
大夫二次被请过来,然后换了第三个大夫。救治营帐里还有其他将军在,个别人就发挥不了权利,再说,也没人担得起左相儿子死在军营的事实。他如果是干脆战死沙场倒还好说。
后面的版本,传到京城已经几乎变成寒大将军死而复生,从乱葬岗爬回来的神话传说了。
晚上谢兰因随父亲去营帐时候路过,看了一眼,寒无见还是紧闭的双眼,让人觉得他永远不会睁开了。
晚上,大夫就被接二连三地叫进去,叫人以为是真的没挺过去,针灸一番后倒又好了些。熬过一天,病情好起来,又在寒夜恶化,这样极端反复了好几天的时间。
皇帝病危、九皇子监国的消息传来军营,寒无见已经能睁眼了。
谢兰因在他房里,捧着一本军事论据在看。寒无见偏头问他怎么在这里。
“父亲让我把你落的东西还给你,”谢兰因跳下椅子,指了指桌子上的玉笛,“军中多事,他叫我看着你。”
寒无见动了动手指,让他把笛子拿过来。谢兰因走向他的床榻,把玉笛递给他,寒无见握住,冰凉的触感牵动他肩膀钻心的疼痛,他闭眼默念了两遍谢余的名字,把玉笛放入枕下。
“陛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有您家人的信。”谢兰因把一张矮凳踢过来,坐下,并不着急帮他去拿,“朝中传来风声,可能要议和了。”
“……议和?”北狐军士势如破竹,一般将士就很难抵挡,何况是都督治下因太平松散多年的大魏军。如今朝堂正在春秋轮转的节骨眼上,议和无异于最好的缓和选择。但是。
寒无见虚弱得闭了闭眼睛,道,“那些蛮族不会同意的。”
颜虞渊同意了。
“但是我们殿下有一个条件。”北狐使者道。
“请说。”
“我们不用真金白银,绫罗万匹,也不需要割地让城,或是授予我们什么官职。”使者道,“殿下要寒将军来和亲。”
第4章 和亲
大魏的寒将军,是美到可以要蛮族皇子来求亲的地步。
这当然是美化后的笑谈。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使者是为谁求亲?王子还是公主?如果是以男人的姿态嫁过去,这就是板上钉钉的折辱,以寒将军和北狐的多次交战、并给他们造成的打击来看,寒无见过去后的下场绝不会好看。
谢兰因问谢庭:“父亲,谢余会同意这种荒唐事吗?”
谢庭正在看飞鹰传来的密件,冷笑道:“为什么不?”
在亲听了京城旨意后,寒无见强撑着坐起:“我不会过去和亲,恕臣死难从命。”
统帅道:“寒将军,这并不是全然陛下的意思,是蛮族指名道姓的要您过去。你要死,也不是你一人的生死,而是整个玄城的覆灭。”
寒无见攥住了床头挂起的佩剑,拔出半截,谢庭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儿子谢兰因。谢庭道:“这当然不是陛下的意思,这是监国皇子的意思。”
他把皇子二字咬的很重,适度地停顿,不是想给寒无见体会各种意味的时间,寒无见当然知道那是他的谁;谢庭只是需要旁人都听清楚,谢余再狂,也还只是个皇子。
统帅似乎对谢庭有所忌惮,偏了偏身,默默无语。
寒无见低头,披散的青丝顺着肩膀垂下床榻,他握住剑柄的手紧了一紧,力度之大,碧色青筋凸显在手背。
他松开手,按到床上,垂落的长发几乎遮住他半张脸。
其他人见状也都松了一口气。只有谢兰因走出去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痛苦,他受住那两剑时候都没有露出那种痛苦的表情。
“兰因。”父亲叫他。谢兰因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去。
半夜,天气并未恶化,寒无见的情况反而急转直下。
大夫被连夜驾车请过来,提着捡拾了药包的木箱,为榻上脸色难看的寒无见诊治。
谢庭过来掀帐子看了一眼,叫儿子留在这里,自己走出去了,他闻不得药味。
大夫把针具一一放回箱子,把药包交给谢兰因:“还麻烦小公子去煎一碗过来。”
谢兰因接了,掂量了下,比前几日的还重了些,怕不是又加了几味。谢兰因问:“他情况如何?”
大夫见他是个孩子,左右环看无人,轻声道:“怕是不成了,若是熬过今夜都还好些。”
说罢,他回看了一眼床上病榻缠绵的人,道,“他这是生了一副短生相。寒将军虽然行军,但切他的脉就能看出来,他是先天娘胎里带出的不足,后天都于事无补。我早些年就听说,有些人生来命里就是带着缺的,老一辈的人们都容易看出来。我行医久了,也有此感悟。”
谢兰因并不以他的话为然,他但接过药包,走到炊事处煎了,守在后勤的士兵很少,有些事需要亲力亲为。
谢兰因对着煎药的炉火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外面已经在下雪了,药味十分浓重,简直让人难以忍受。父亲不喜欢是自然的。但对谢兰因来说,不喜欢并不代表不可以忍受。
谢兰因端着药到寒无见屋里时,大夫不知道去哪里了。谢兰因把药端到寒无见跟前,半跪下,想了想,把药碗搁在旁边的桌子上。
寒无见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一块降温的手帕,他风寒一直不见好,脸色苍白得让人觉得触不着实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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