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听到过闲言碎语,不过你这样说那应该就是真的了。其实不用我继续说下去你也能猜到,过继景行只能是个敷衍的幌子,除了试图弥合和仕族的割裂痕迹向文人示好,就还剩下一个最明显不过的私心意图——他想讨好你,不想你继续跟着你的家族站到他的对立面。他做的事情看起来可能很复杂,但其实都是为了你。包括内阁的重整,我看过一些清册,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他是想属意你做辅助陛下的内阁大臣,因为你刚好是景行的叔父,景行无论如何只能是个傀儡,他压不过陛下这边的人,你当然也很难,为此他让我跟我父亲还有几位老人看着你,你本人也很聪慧贤德,靠自己就能走很远。你父亲之前做过权倾朝野的左相,你也有功勋,在这个位置上无论如何都是配位的。说简单点他想给你铺路做外戚,为此他很可能还必须杀了你哥哥,你二哥想必也猜到了。”
寒无见听见自己道:“他到底没有杀我二哥。”
“他很可能想这么做,那个时候他时间不多了,但是现在,你也知道,他似乎戒掉了药瘾,这也是为什么他回来没有当即过继景行,反而一直关押他的原因,关押他很大一个原因也是为了逼你回来,你果然还是回来了。他不放心你在外面,你知道有很多人想杀你,明处,暗处,他干脆把你囚禁在宫中,他希望自己能掌控你。在那之前,他本来是想把你送走的,他可能意识到在自己死后会有一场不小的变故,我只能勉强支撑,风波过后再接你回来,到时一切成定局,尘埃落定。”
“而他死了,留下我跟你。”寒无见道,“坐在我们都不太喜欢的位置上。”
“他毕竟没有死。你伤心了?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你说得对,他毕竟没有死,人没必要为幸好没发生的事担心。”
“你在想,万一……”顾影停了一会儿,走过来给偏头遐思的寒无见沏茶,把茶盒从他手里抽回来,裹好绸袋放回去,“现实却是你为他去死了。你打乱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计策,他希望你为他感动,为他后悔不已,永远想念他。实际上却从未考虑过你真实的感受,你被他伤得那么重,最后还要被他们逼得自尽,服毒是吗,是什么时候,那天晚上还是之后,多久,你在那一刻有想过我吗,哪怕就那一刻,”顾影握住寒无见的手腕,要他看着自己,“想过你那天给了我什么,我又会失去什么,你想过我会怎样,知道你自尽的消息,我心里会怎么想,会多难受,很痛苦,想跟着你一起死……你能不能别再那么对我。”
面对他带着责备、疼惜和无尽委屈的话语,寒无见毫无招架之力,眼睛湿润了,他把手抽回来,擦了擦脸,背过身:“我只能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就算知道这一切,也不会跟你们任何人在一起的。我还是那句话,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让它过去吧。没有发生的事,也不必再介怀了。”
“说这种话其实还太早,”顾影带着片面的乐观道,“你现在,以后说不定……我们来吃糕点吧。”
寒无见道:“不是。已经很晚了。”
顾影以为他在说天色。
谢兰因把宫人都打发走了,一个人坐在竹林掩映的湖水边上,静静坐着,看着青绿色湖水里羽毛蓬松的灰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寒无见站在横斜的竹枝后面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也就那么默默地看着,看着谢兰因把做好的果脯糕点一块一块捡出来,再一一丢进冬天的湖水里,没有结冰,但水很冷,溅到了他的脸上,应该很冷,寒无见想。他穿得很薄,像任何不喜欢添衣服的小孩那样,百无聊赖地往水里丢碎石子,不同的是他从来不会像那些孩子那样发出天真的笑声。
“去哪里了?”寒无见帮他折叠着散乱的宣纸,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天已经特别黑了,像块密不透风的绒布,寒无见本以为这天晚上不会再见到谢兰因了,在撞见寒无见跟顾影的事后,他显得那么落魄,寒无见一直望着他在湖水边走开,朝与自己相反的方向,便在心里想他可能不会再来找自己了,至少是今天,避免尴尬和一种无可奈何的解释讨要,这对他们两个人都是无果且无意义的。果然,一直到夜深了,他没有来。
但最终还是来了。
“蒸糊了。”谢兰因把盖子揭开给他看,声音闷闷的。
“没有啊,”寒无见理好宣纸,伸过头去瞥了一眼,“这不是好好的?我可以尝吗?”
“我是说,之前失败了好几次,糊了,所以才来这么晚。”谢兰因把碟子推给他,“就是给你吃的。”
“草民莫大荣幸啊。”寒无见笑了笑,尝了一口,笑容不知不觉淡下去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
“好吃。”寒无见感到内心的酸涩涌动。其实尝不出味道,但是能尝到温度,“一做完你就过来了?外头风很大吧,你声音都冷哑了。”
谢兰因蜷手低嗽两声,想使嗓子清朗些:“不大,我过一会儿喝点热的就好了。”
“那糊的呢,”寒无见问,“下次那个也给我吃。”
“被我拿去喂鸭子了。西苑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养了一群鸭子,看起来挺肥的,我想着下次捉起来给你煨汤喝。”谢兰因擦擦手,轻轻捏了捏寒无见的脸,很恰到好处,没有过分令人难堪的暧昧和亲昵,“你都瘦了,自然要吃点好的。”
“陛下什么时候这么热衷做吃的了,”
“因为最近发现确实挺叫人愉快的,尤其是给自己在乎的人亲手做,这样也不必时刻防着再有人……”
他想说下毒,他想拿它开玩笑的,但是没有跨过心底那个坎,没有说出口。
寒无见望着他动荡不安的眼神,道:“谢谢你,除了我乳娘,还没有人单独给我亲手做过饭呢。”
“不要谢我,这是我应该的,”谢兰因的话说的很轻,担心自己再放重一点可能就要被对方听出颤抖和哽咽了,连嘴角都在抽动,“因为你是我最在乎的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因为我爱你,因为你也一直在对我好,因为你愿意留下来再给我十五天,你能不能——”
寒无见虚虚抱住了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摇了摇头,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只有做的人知道需要花费多少气力。
寒无见踮脚,在谢兰因耳边同样微弱说道:“不要再做这些傻事了,我也会心软,也会心疼,但事已至此,我父亲和无数人的性命横亘当前,你要明白,我们真的不能再在一起了。你要为自己好好考虑,等剩下这几天过去,答应我,不要再活在过去,更不要留恋我。当我求你。”
谢兰因捉紧了寒无见的袖子,用力点了点头,额头抵在了寒无见肩膀上,眼泪顺着寒无见的脖颈往下滑。寒无见仰脸看天花板,看上面烟雾缭绕模糊不清的描金画,人间百年,不过一抹短暂的浮光掠影。
第274章 注定
“我要许第二个愿了。”谢兰因道。
还有五天。
寒无见笑:“你又不是过生辰,什么时候变成许愿了。”
“如果按生辰来算,那你欠我的愿望可就多了。”谢兰因把写好福字的纸递给寒无见,要他铺在一旁晾干,还有五天,新年也就要到了。
“也就回京城后那十几个。我八百年前送你的东西,你不是烧了就是扔了吧?”
“没有啊,被我埋起来了,因为我想着有一天等我死了,就能——”
寒无见放下福字,谢兰因于是收嘴,寒无见道:“说吧,我准备好了,第二个愿望总不至于是叫我不切实际把你埋掉腐烂或者烧成灰烬的东西挖出来吧?”
谢兰因遣散了他的后宫,自由婚嫁,“蹉跎她们这些年,再多给一份额外赏赐吧,”谢兰因与夏知念叨完一些琐事,回头看寒无见,“怎么了,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吗?她们都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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