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寒无见想把他抱下来,被他拒绝了。他瞪着寒无见,把草药随便敷在耳朵根,简直是在置气。后来两个人在床上翻云覆雨,寒无见有时会抚摸他身上各处细小的伤口,包括这处。
寒无见过往对谢兰因仅仅只是存了弟弟般照顾的心思,其余根本没有考虑太多。他始终记得兰因少年的模样,一头牙齿不够锋利的孤独狼崽,长大后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只是更结实硬朗了,但有时又总觉得他像是换了个人。
都不如今日木棺里的尸体令他这般恐怖的熟悉和陌生。
寒无见指尖颤动,他想去查看尸体身上更细微的地方,谢余示意,两个侍卫跨步上前,将失了大半力气的寒无见挟起来。
寒无见高声:“你这是干什么?放开我!”
谢余道:“别再看了,你会受不了的。”
“你这是什么话?”寒无见感到一阵燥热和眩晕,甚至有些站不直。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这就是事实,他死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可能。”
“那么高的崖,是神仙也救不了他。”谢余道,“短短半日不到就寻着了他的尸身,朕哪里去安排一具相似度如此之高的尸体?还有那么人看着,你真当这一切跟儿戏一样吗?你问问这旁边站着的王府的老人,他们服侍谢兰因已久,早替你查验过尸体,哪个不比你更清楚这是不是谢兰因?”
寒无见低着头,攥住心口位置,头发缕缕垂下,“不可能。”他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抬脸看向站在谢余身旁垂手侍立的下人,他们冲他参差不齐地点着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谁也猜不透陛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寒无见被侍卫拦着,无法再上前一步,也退不了,他把视线移向谢余,后者波澜不惊地望回他,他们从幼年相识,走过千山万水腥风血雨,历过朝堂上的风霜和剑影,但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遥远与陌生。
寒无见一点点蜷起手指,抿平颤抖的嘴唇,尽了最大的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
侍卫松开他,寒无见像被踹了一脚跪倒在地,眼泪一颗颗落在地板上,谢余走到他跟前,屈身半跪,伸手接住了他的眼泪,然后用手掌覆上了他半张脸:“他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世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一直都稳重得很,别太失态了。”
寒无见推开他的手,跟着他一道站起来,神色恢复许多,只是面孔苍白,眼眶的红蔓延得更深了,很没有精神。
“有劳陛下。”寒无见朝他略行一礼,神情更加漠然,“草民寒无见先行告退。”一个字不肯对他多说,转身离开,与他擦肩而过。
侍从纷纷让路,寒无见走得又快又稳,穿过人群,神色寥寥,似乎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谢余听着他的脚步,闭眸,吻合他的心跳,突然没有了,外面传来一声惊叫。
“寒大人摔下去了!”
谢余睁开眼,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快步走出去。
不知道究竟是踩空了还是他自己倒下去的,一个侍卫正尝试把寒无见从地上抱起来,紧张得看着谢余:“陛下,寒大人晕过去了。”
“给我。”谢余伸手环过寒无见的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看了侍卫一眼,冷目,“愣着做什么,叫太医。”
宫女净手点香,换了更宁神的药香,烟雾缓缓流下绿釉莲台博山炉,在凝水的玉碟上缭绕升腾。
太医搭了寒无见的脉,又探了探他的脖颈,按了按心口,寒无见睁眸一口血吐在痰盒里,喘着息叫了两声“兰因”,重新昏睡过去了。
谢池微侧目,重新把目光落回手中的棋子上,落在一处空缺,堵住了白子汹涌的气势,“我说陛下怎得不来找我了,原是无见弟弟找回来了。”
“这是哪里的话。”谢余转攻他处,眼里攒着一点晦暗不明的笑意,“不过这几天稍忙些,想着得空一定是要来见阿姊的。”
谢池识时务的笑,屋里又传了点动静,寒无见在榻上碾转,隔着珠帘也能望见他半张脸上的薄汗,嘴里喃喃不清。
太医躬身出来,跪下行礼:“陛下。”
谢余略一抬手:“您老请起,但说无妨。”
“禀陛下,寒大人余热不散,根基又差,只好将养着,也不大好用药。”
谢池道:“怎么不好用药?你不过给他配些温和的汤药配点滋补的丸子,说到底是他体性太寒。”
太医道:“公主此言有理。只是此前李太医已经试过了,不过出去吹了点风,便又成这样了。”
“他那是去哪里了?”
谢余在旁淡淡:“带他去王府验了个尸。”
谢池便知道不必再多问了。她面色转得很快,叹息一声,装模作样道:“看来他是魔怔了。也不难想的,他一向是这个性子,见不得生离死别,偏偏还要往战场送。”说的寒无见,又转到谢兰因身上去,她抬了抬袖子,“想着那么好一个孩子,养这么大了,年纪轻轻的说折就折了。”
第84章 亲密
谢池没有孩子,如果有,估计也就略小谢兰因几岁,她嫁的早,丈夫死的也早,不过她也没那么惋惜。皇家人讲究的就是一个自知之明,相对于别人而言,也不要自作多情,也许侧面看起来甚至是有点薄情的,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谢余倒还挺了解他这个姐姐。
“阿姊是个热心肠,不然兰因的丧事就交予你来办?”谢余浅浅笑着,看不出利害的模样,想支给她一个烫手山芋。
“这哪里是。太医署的事就够我忙的了。”她不傻,自然不想接这个烂摊子,“再说,江太医觉得棘手的事,阿见这梦魇,我觉着自己倒是可以看一看的。”
谢余冲她温和地笑:“朕替阿见谢谢阿姊,那边是,有劳皇姊了。”
“陛下客气。”谢池站起来,虚虚行了一礼,“听闻陛下近日在商议军队重整,事务格外繁忙,能为陛下尽份力自然是谢池的荣幸,只盼着陛下不要忘了这份情,不时来看看我这个孤家寡人便好。”
这哪是真要他来看看她,不过借着一张浅薄的感情牌敷衍着打罢了。谢余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莞尔笑笑。
“这是自然。阿姊和母后对朕一向是甚为亲厚的,朕怎么能忘了阿姊这份情呢。”
谢池也笑笑。
太医和谢池先后离开。谢余挥挥手,其他人也都下去,把门带上。谢余仰头靠上高椅背,抓起一本政策纪要打开盖在脸上,闭目养神,窗外还未停歇的蝉鸣落进耳里,被放大了一般,人声去远,它们反倒盛烈起来了。
到底谁算是孤家寡人呢。
他把书取下来,合好,扣回桌上,站起来,撩帘子走进里间,室内只泼了凉水擦了,寒无见的身体不宜在室内放冰。
谢余就着榻边的矮凳坐了,望着床上呼吸一轻一重安睡的人,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
“所幸朕还有你。”谢余注视床上人熟悉的面容,低头凑近他,只差毫厘就能触碰到他的唇,两个人的气息一点点交缠融合,“你知道我赢了。”
寒无见似乎还是老样子,从小到大在他记忆里都没出现过什么偏差,除了这次有些超脱掌控。他还是安静的样子讨人欢心些。
“那么这一切就算是结束了。”谢余低声自语,伸手拂了拂寒无见落在脖颈边的一缕发丝,刮蹭寒无见的侧颊,“但是你真的有那么不高兴吗。”
日薄西山,寒无见醒了,从床上爬起,侍女上前为他撩起头发,用擦香的玉梳为他梳弄,捧着温水打湿的锦帕擦拭他的侧脸和脖颈,他眨了眨无神的眼睛,没有拒绝。
内侍们上前,把沐浴待换的层叠衣物举过头顶跪到了榻前,为首人挽着拂尘,姿态恭敬万千:“寒大人,陛下召您承泱宫用膳。”
似乎过了好一会,寒无见才听明白了,他转了转脸,推开侍女:“有劳公公替我回话,无见身体不适,恐不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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