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没有说话。沉默像黑暗之中的流水一般。
“你不跟我走,我就多陪你两天。不要担心我,你要担心你自己,”谢余把手搭上他瘦削的肩膀,“你病得这么重,我怎么能就这么走开?”
只要他们还活着,为什么不会再相见?
“你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寒无见道,“不过当然,我还是谢谢你救了我,无论如何。”
“好了,我觉得它暂时不会变小了,”谢余在说落雪,“我们回去吧,如梦姑娘在煮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喝了,能问问是什么茶吗?”
“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走回去,如梦看见谢余很是惊喜,她听见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寒公子似乎在故作冷淡,还说谢余要走,她原本以为他出去就不回来了,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他回来,立刻忙上忙下,还问他吃什么,俨然要把冷宫过成独家小院的模样。
“多谢如梦姑娘,随便吃一点就可以了。”谢余欢快地冲她喊,拉着频频回头的寒无见往里走,帮他解斗篷,把他往床上推,“你要躺下了,我去帮你端茶。”
“谢谢。”
寒无见望向窗外,道:“真的是难为她了。她不是我的侍女。”要是侍女可能早就死了。
“是这样?”谢余道,“真是抱歉,我以为她领你这边的例银,冒犯了,不是侍女,那就是朋友了。我去帮忙吧,她去哪儿了?”
“去她自己那边取菜了估计。她和宫中负责采买的几个嬷嬷关系很好。”
“看起来就是个很讨喜的姑娘,和云儿一样。我还记得云儿十几岁的样子,第一次被拨到御前侍奉,手抖的跟什么一样。”
寒无见露出浅浅笑意,然后又消失:“阿余?”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把她带走吗?”寒无见想起来一回事,昨日还以为自己要去了,他在头脑混乱中不再顾及姿态,让如梦去帮他求见谢兰因。
现在想想实在不妥,兰因恐怕不会想看到自己身边有这个让他熟眼的女子的。
“我可以把你们一块带走。跟我真走吧,就当是为了她?”
谢余凑近他,寒无见偏头,“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去不了。
寒无见病危,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他心里。他不知道这种事,他没有再看管他了,他希望他自己走出去,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做这些妨碍,他自己不愿意,一定要蜷缩在皇城脚下,他在等什么?
谢兰因跑得气喘吁吁,其他人根本跟不上。他的斗篷太妨碍了,他丢在了雪地上。他不能停下来,一停手就会不受控制地抖动。
谢兰因跑进来,环顾老旧毫无修缮的房屋——看上去不像宫殿的地方,他似乎一下子迷失了,找不到方向,大雪天破旧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他看见了一豆灯火,飞快跑上阶,猛地推开门——
第192章 拿灯
谢兰因推开门。
寒无见坐在床上看书,纹丝不动。
谢兰因气喘吁吁走过去,一把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掰过来,面对自己。寒无见对上他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什么东西一点点熄灭,寒无见眼珠动了动,垂下了。
谢兰因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很快就变成了阴冷。
寒无见病重——这好像是谎话,至少是夸大其词。寒无见面若金纸,有些憔悴,但也仅此了。他摸上去有些烫,可能在低烧,但他经常发烧,听说就是体质问题,根本不足为怪,不是吗?
“兰,兰因,我没事的,你要坐吗?”寒无见问,好像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有人说你病了,快死了,所以我过来看看。”谢兰因说话冷冰冰的,似乎要刻意掩饰刚刚焦急万分的失态,“至少看你最后一眼,不对吗?”
“我,我已经大好了,”寒无见不自然道,因为压抑咳嗽,他吐话很微弱,“只是有些咳嗽。”他抬手掩嘴,不想在他面前咳出血来。
谢兰因看他抬袖挡住半张脸的姿态,眉目缱绻忧郁,让他腾起无名火。他伸手把寒无见的胳膊压下去,捏住寒无见下颌。
寒无见反握住他的手,“你的手都是湿的,怎么穿的这么薄,不冷吗,外面还在下雪,你就这么跑过来——”
不知道是被哪个字眼灼伤,谢兰因甩开他的手:“够了,我想你没资格再对我说三道四。不要以为我来是有多关心你,就算有,也该被你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耗尽了。你知道我日理万机还要来开这种玩笑,怎么,第一次学如何争宠,想要获得注意,但你的手段未免也太叫人失望了。”
兰因几乎叫他认不出来了。
“我没有。”寒无见道,“难道一定要躺在床上申吟才合你意?”
似乎被寒无见的话激怒,他道:“对!就是要那样!你把我当什么了,众目睽睽之下像个什么东西,一个笑话,你很满意?你想验证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把我骗过来,多少人在等我,这种时候九五至尊的颜面扫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自己活的不如意就要拉别人一起下去是不是?”谢兰因甩袖转身,但是并没有走,他似乎顺手想砸点什么东西,但周围什么也没有。
寒无见沉默着,很有耐性地听完了,并不立即解释否认,主要是没有力气,他快累死了,反反复复,复复反反,都是叫人伤心罢了。
“看看你自己住在什么破地方,我不是叫你滚开吗,你为什么还要留下,为了我还是谁?”他冷笑,跟喝醉酒一样口无遮拦,“你不觉得耻辱吗,你这么快就失去尊严了?你这幅样子真挺好玩,想要宠幸又完全拉不下姿态,你已经无话可说了?你说话啊,为什么不开口?”
寒无见由着他发泄胡闹,可能别人跟他说自己要死了,把他吓坏了,慌不择路跑过来,结果发现并不是那么危险的情况。他因为这种事大发雷霆,势必在寒无见这里拿回他丢尽的面子,他很敏感,一点也不愿意叫人窥见他内心真实的自己。
但他的话确实太伤人。寒无见掩嘴低嗽几声,默默擦拭唇角,“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谢兰因看着他,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桌子上点着的灯芯已经很长,没有剪,桌子旁跪着一个宫女,整个身体伏得都快埋进地里去了。
如梦根本不敢抬头,谢兰因气冲冲进来,她只好努力降低存在感。方才她去取东西,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长串人影向这边走来,谢兰因在雪地里跑。
她察觉到大事不妙,慌忙过来告知,叫谢余及时躲了起来。
“怎么穿着衣服躺在床上。你去哪里了?”谢兰因问。
“方才去看雪了。”寒无见道,“下了很大的雪。”
“确实是,京城有两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吧,值得你拖着病重的身子去看。”他不无讽刺道。
谢兰因走到桌旁,拿手探过上面的茶杯:“看来回来的也是时候,茶都没凉。这另一杯是谁的呢?”
寒无见手心起了冷汗,紧张让他的脸色苍白几分,谢余的茶没有收走。
如梦往前爬了两步:“奴婢斗胆禀告陛下,是公子赏奴婢的茶。”
她刚刚半在阴影里,谢兰因并没有注意到她,她贸然出声,谢兰因朝那边看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欲盖弥彰之处,他踢开地上似乎刻意挡路的宫女:“你是什么东西,他叫你喝你就喝么?”
他这么说,但并没有立刻认出如梦,注意力也全然不在她身上,而是抬脚要往里走,寒无见盯着自己慢慢蜷缩起来的手指,道:“陛下。”
谢兰因撩开后面拉起的布幔,里面灰黑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废弃木箱和用过的木料,都不像藏人的样子。
谢兰因道:“拿灯来。”
一个小太监弯腰去捧寒无见旁边的油灯。
寒无见冷然止住他:“陛下拿走它我就没办法看书了。”
小太监被唬住了。寒无见声音放得很低:“陛下还是请走吧,这里有辱陛下尊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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