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顾影的眼角没有那颗细微的泪痣,他眼神也与谢兰因实在不同,谢兰因的眼神盯人很牢,不笑的时候很具有侵略性。顾影看人一样专注,但眼睛里更多是一种单薄的好奇,好像面前的寒无见是一面正在审视他的镜子,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无辜,就像忘掉一切、失去野心的谢兰因。
“我儿时就同陛下很像。”顾影开口道,“那场大火是真的,我没有说谎。只不过父亲和王爷找来了一位修复面容的大夫,大夫需要一个参考。所以……”
所以用了谢兰因的脸。可是那是他们多小的事?为何顾影越长越同谢兰因相似,难道他们骨骼也是相同?
寒无见心情复杂。见他脸色不好,顾影以为他同样觉得自己盗用了谢兰因的脸,对自己感到嫌恶难容。寒无见只是略叹一口气,问他:“疼吗?”
顾影摇摇头:“……忘记了。可能吧,我父亲说我病得要死,他们都以为我活不下来了。是王爷救了我,我要懂得知恩图报,以后我就是王爷的人了,他叫我跟着世子,做世子的替身。我就要一辈子听他的话。”
“你就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顾影耿直道:“我听陛下的话。他的话就是我的想法,不该想的事自然不去想,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寒无见心里隐隐的猜想其实是顾影很有可能是王爷在外的私生子。只是如今谢庭已死,什么都只是猜想罢了。他不知道顾影有没有试图琢磨自己的真实身世,很可能没有,他根本不在乎。倒是兰因极有可能调查。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如此忌惮他。
一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很有可能在未来取代自己,取代他努力拼搏所得来的一切。无关乎谢兰因如此不喜欢顾影,也许仅仅是样貌上的相同就足够叫谢兰因心理厌恶了。
寒无见一时不知道心疼谁。顾影拉了拉他的袖子,重新戴上面具,“你放心,我不会跟他抢的。就像上次我同你说的秘密一样,我没有要取代陛下的意思。你同样别告诉他,他会更恼火的,他一直都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是的,他一直都那么倨傲自信,有着非常强烈的自尊心,其实内心却十分脆弱。寒无见点点头,站起来:“走吧。”
日薄西山时候,两个人快走回皇宫。路上行人不见,到处是收捡杂物的力役,他们搬走花盆,卷回红布,取下树上小巧的红灯。
寒无见四顾,“不是说要筵席三天吗?怎么这么快……”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向宫里跑去,顾影险些追不上。
宫门大开,像是专为他而留。寒无见沿着宫道跑进去,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停下。
太阳要落尽了,谢兰因坐在长长的台阶上,婚服已经拖去了,换了一身平素穿的玄袍,他孤身一人坐着,不知道做了多久。
寒无见手忙脚乱理了理衣襟和袖口,谢兰因站起来,朝他平稳地走下来,紧紧抱住了他,紧得非同一般。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谢兰因的声音很是嘶哑,像是含着一把沙砾。
“兰因……”
“别说话。”谢兰因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别说,好不好?你怎么衣服都湿了,跌进河里了?坏成这个样子,去洗个澡吧,东边泉池里的水都换过了,专为你而留的,怎么还有血,哪里受伤了?”
寒无见握住他的手,道:“兰因,你听我说,我遇着了点事,耽搁了,我没有想过要走。”
“我知道,”谢兰因把手抽出来,拉着寒无见的手腕往里走,“你当然是耽搁了。我知道啊,不然你怎么不来?”听上去像是说服自己,他语气里还有种奇怪的乐观,“你放心,没事,我等你两个时辰不到我就知道你出了什么事耽搁了。所以我叫他们把婚礼延迟了。虽然这样下去天会冷,礼服可能要重做。不过没什么关系,不然你想明年再全礼也行?”
谢兰因抚摸寒无见破条一样袖口上的纷乱刺绣,像是被刀划开的。寒无见与他进了寝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到深深的歉疚,兰因如此迁就他,他做出的事实在有违他的情意。
“兰因,对不起。”寒无见扑进他怀里,“真的对不起。”
“别说这种话,你为我已经做了太多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谢兰因抱住他,闭上眼睛,像是终于松上一口气,“去把衣裳换了,都要一天了,你饿不饿?我叫人去备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那好。”寒无见也略松一口气,道,“多拿你爱吃的,我没什么好挑剔的。”
寒无见去沐浴途中,路过几个闲话的宫人,他们正在点宫灯:“……哎,那位主总算回来了,别人都说他终于怕了逃婚了,我看,最终还是觉得荣华富贵好。”
“可不是,剩下的人都在看笑话,这么铺张的大婚,结果被弃婚了。真是最好笑的事了。哎,有人说这是触怒了天,你知道太皇太后去世的事了,陛下却还想着成亲。天呐,对他是真的好……你别看陛下中午发了那么大的火气,大家伙儿都等着他把人抓回来怎么折磨呢,结果怎么着?分毫未动,陛下跟换了个人似的,轻言细语的……”
“陛下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要是寒无见,我得高兴死,陛下这么喜欢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说风凉话这么行,陛下要真喜欢你你不得吓死。”
“咳咳,”夏知咳嗽两声,挥手,“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一群人在这里闲聊什么,滚一边儿去。”
那些人慌忙散了,夏知还踹了一脚。
夏知理了理帽子,小跑向寒无见:“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今天陛下生了好大的气,您把人送走就行了您怎么还悔婚呢,连累小的差点命都不保!”
寒无见道:“我没有想过要悔婚。我路上遇到了点事情,耽搁了。兰因他……生气,有说过什么吗?”
“骂了一通人……不过没有骂你,您放心些吧,”他安抚道,“陛下心里老喜欢你了,再怎么也不想冲你发火。你怎么就糊涂跟那个人……您没有怕他吧?”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莫名其妙问了这么一遭。
“我怕什么?”寒无见觉得不可理喻,“我为什么要怕他?小夏子,你又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没有想逃婚的意思,我和那个人,我跟他已经什么关系都没了,你不要多想。”
寒无见有些生气,夏知打住,道:“好的好的,都是小的糊涂。您放心,我绝不会乱讲的,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关系,为今之计是讨好,不对,是好好服侍陛下,奴才求您今后做事都要三思,多多考虑考虑陛下吧。”
寒无见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夏知说的自己似乎是要对谢兰因行什么阳奉阴违不轨之事一样,要自己屈身与他。
那么念及那两个婢女的事,应该也不是夏知的问题,夏知为了自己的命不会出卖他。那就是兰因一早知道什么,那么也肯定把夏知攥在了手里,没杀他不代表会放过,只是一时半会让他且活着。
寒无见凝神道:“夏知,今后你还是别跟我了,我会跟总管公公说一声,叫他调你去别的司。我身边不用叫人伺候。”
夏知一懵,慌忙拉住他:“大人,我对您衷心耿耿啊,我没有要干涉越过您的意思,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太不懂规矩了,但您相信我我这都是为了您好啊!”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小夏子,你为我做的一些雪中送炭的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我这样和你直说,你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殃及,你还是别被牵扯过来好,我仍然当你是个朋友的。”
“没事的,我不怕,我不怕被殃及,”他突然拉着寒无见的袖子发起誓来,“真的,您要是担心我说出您和华贞帝那些事,我现在就给你发誓,我若敢说出去,背信弃义,我夏知天打五雷轰。”
寒无见脸色明显变得难看起来,他把手撤开:“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你小声点,我说这些真的是为了你好,你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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