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寒无见推开谢兰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眼神慌乱,显然还根本没有冷静下来,“兰因,兰因,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第145章 端茶
谢兰因听着如同当头一棒:“为什么?你不想看到我吗?”
寒无见摆摆手:“不,没有,不是的,我是说,”他像噎住了,也许他根本没有想好,“兰因,”他徒劳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环起胳膊,把头埋进去,不想面对谢兰因的视线,“当我求你了,好吗,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心里好乱。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兰因忍住了连珠的话语,安静地坐在原地。一直到了宫里,谢兰因带他回寝宫,才出声:“你把湿衣裳换下来,待会儿太医也会过来。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寒无见坐在椅子上,用手掌撑着额头,用力点了两下。
谢兰因转身离开了,“砰”一声合上门,夏知正在当班,见着这架势下了一跳,赶紧陪笑上来:“陛下,您今夜还是宿在这里吗?您几时过来,奴才好叫人传宵夜,您上次嘱咐的新式糕点……哎呦,您这衣裳怎么都是湿的?”
谢兰因冷道:“滚开。”夏知连连后退,谢兰因又停了,嘱咐他道:“糕点你拿给他吃,他喜欢哪种记下来就好,别的不用烦我。”
夏知应了一声,等着谢兰因走远了。躲廊下刚遭他斥骂的两个小宫女见他今个被打了脸,都哼哧笑起来,被夏知恨恨一眼瞪了回去。“这有什么,”他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忍他们的烂脾气,怎么爬的起来。”
谢兰因去了书房。总管太监上前想请他换一身干衣服,还没出口就被谢兰因喝了回去,“都出去,没有命令不许进来。”
“是。”
他们出去了。谢兰因敲了敲两下窗框,暗卫从密道爬出来,“陛下,”他跪地行礼,呈上一封信件,“东郊有动静,落网二十七人,和寒祁之脱不了干系。”
谢兰因叫他起来,“叔父他们看起来不是很愿意接纳我未来的皇后。”
“顾大人把皇印的消息放出去,当然是为了引蛇出洞。”那暗卫想仔细斟酌一番说辞,见着谢兰因掏出一只药瓶,往嘴里喂了两颗,忍不住劝诫,“陛下,这是公主的药,安平公主不是怀有好意的人。”
闻言,谢兰因嗤笑一声,不以为然,“我这个姑姑,心思八面玲珑。她再怎么聪明机警,左右绕不开嫁人的命运。做女人真是难为她了,要在我跟四叔之间游移。”
谢兰因看了看药瓶,扔进了堆着废纸的渣斗里,“无妨,不过叫人生热的药罢了,一些欠人情的小心思。”
暗卫知道他指的是白天寒家的事,道:“寒祁之一家未免太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侮辱您,有意作践您的威信,恐怕也是想暗中拖延,甚至想激怒您,您本就已遭天下那帮酸臭文人的笔伐,只怕还要引得群起而攻之。”
“那依你之见?”
暗卫抬脸,做了一个抹杀的手势:“陛下放心,神人不知,属下谨听陛下吩咐。”
谢兰因轻飘飘望了他一眼,道:“寒祁之是不知好歹,让人生厌至极。”
隔了一会儿,谢兰因道:“想保住你的舌头,今后不要再在朕面前提这样的事了。他是寒无见的父亲,自然也是我的父亲。别说什么寒无见不会知道的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别做讨人嫌的事。”
谢兰因爱护寒无见,竟是一点风险也不肯冒。暗卫心中叹气,口上仍遵从:“属下知罪。”
“至于皇印的事,”谢兰因嘴角勾出一个阴冷的笑容,“真是一些人敢说,一些人敢信。”
皇印是祖龙皇帝传下来的亲印,听闻是北神山取凿的玉石,仙人相赠,祖龙皇帝于梦中得之,遂自立为王,昭告天下。凭着他手下几个算命师爷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把他一个落魄王子说成是命立之王,天定人皇,头罩祥云,梦中龙影。
几代风雨下来,祖龙皇印成为皇帝的象征。实际情况是自景常帝登基,真正的皇印已丢失了。后面用的都是“仿制品”。有人说皇印是被景常帝在游帝台途中失手落进了山湖里。也有人说是他为了纪念死去已久的爱妃,醉中不顾劝阻随手抛掷入了湖中。
总之,是个实质比较愚蠢但被那些附骨之蛆般的国师粉饰得比较体面的一件糟糕事。
谢兰因不喜欢神鬼之说,杀人九族者从不考虑死人是否还有转圜余地。他做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有可能议论他名不正言不顺的混吃神棍从皇宫赶了出去,封禁监天司。
总体简单来说,皇印丢了,现在又出现了,八成是谣言,没本事又想起义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借口旗帜却没怎么变过。得皇印者并不会叫人得天下,但会得民意。毕竟民意极其容易愚弄。
谢兰因一拂袖:“我不管什么皇印不皇印,这两天是我准备大婚的日子,有什么人闹什么事,直接杀了就好。”他甚至不想提谢余的名字,“不许走漏一点风声给寒无见。”
“是。”他等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那……属下斗胆,问寒祁之,您打算怎么处理?”
“你去跟叔父讲,不牢他老人家费心。”谢兰因捏起一只瓷杯,细细打量上面的花纹,目光森冷,“寒祁之想要的自然什么都得不到。他能做国丈,也只能做国丈了。”
太医出去后,寒无见自己一个人又呆了一会儿,期间想了很多,但其实好像什么也没想。他只明白一件事,自己令父亲失望,让寒家蒙羞。他们已经不打算认他这个儿子了。何以走到这一步?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自己的错。
夏知进来了,悄无声息地,说了两句什么,寒无见愣了好一会儿,问:“什么?”
“您没事吧?”夏知打量寒无见,寒无见衣服已经换了,但脸色还是很差,简直跟要吐了一样。“太医那帮子吃干饭的,可不是只叫您换了身衣服?这还是前几日穿的旧衣裳,尚衣局也是不干事的,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对了,您尝尝这个?宫廷新制的点心。”
寒无见道:“不干他们的事,我自己不想吃药。这身还没换走,穿着挺合适。”他看了一眼什锦盒里花团锦簇的糕点,道,“能拿去……”他本来想说拿给寒景行,想到寒家估计不可能叫他的东西进门,苦笑了一下,道,“分一半拿去给阑珊小世子——他还在京内的话。另一半给许都尉的女儿。”
“这怎么,”夏知有些为难,道,“这是陛下费了些心思的,您好歹挑一块看看,别的再送出去也不迟。”
寒无见只好拿起筷子,拈了一块,都是雕琢得极其精巧的玩意儿,简单古朴的花型上竟细刻了缩小的亭台楼阁,这是费了心思的。
寒无见吃了一块,搁下筷子:“我是粗人,尝着都大略不差,细微上有些出入也罢了。就这个吧。”
夏知连连应声,笑道:“您要是粗人,这天底下就没有精致的人儿了。”
寒无见也笑了笑:“你太爱夸奖人了。”
“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夏知道,“奴才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今天陛下离开时,似乎有些气郁闷在心头。奴才不敢问是发生了什么,但陛下对您还是万般体贴的,您绝对想不到,陛下明明那么气恼,却还要事事记挂您的样子。他多体贴您呐。所以这……”他笑了笑,把话说到尽头,“您多少也向着他才是。”
寒无见是最好说话的。夏知以为是寒无见闹了什么事,对谢兰因使了脾气,谢兰因才忍气吞声地走了。夏知担心寒无见太正气,太“木头”,不懂迎合,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点事。
寒无见听了这声,心里确实有什么封冻出现了裂痕。他回想起谢兰因失落的模样,不敢碰他,不好说话,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伤害。寒无见说自己想一个呆着的时候,他简直是受惊了般的不敢相信。好像寒无见说的是“我要走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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