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衣服,寒无见往城门方向走。街上人群稀少,一半是闻说要起战事,一半是大雪的缘故。
城门没有他事,时间不算太晚,寒无见踱步回府,心中沉甸甸满是心事。
一家开着半扇门的当铺,纸糊的灯笼在檐下摇曳,两个衣履较为华贵的人结伴而出,低声:“……不知道是什么贵人落下的。”
“你不想要?”一人问他。
“想倒是,只怕得罪人。”
“我这里是有个好师爷,什么东西销不掉……”
“你懂什么,那像是皇家的东西。”
两个人踏雪撑伞远去了。
寒无见驻足回首,良久,他走进当铺。老板正擦拭花瓶,用手帕揩了又揩,眼也不抬得招呼:“好嘞您里边请,客官抵押还是赎买呀?”
寒无见一眼盯住木板台上裹在锦帕里的玉佩,纹有细致的兰花,还有蛟龙雕饰,只露出来半截,寒无见仍然一眼认出这是谢兰因丢失的那块,很可能被埋尸人窃取,不知怎么碾转到了这里。
来客不说话,老板抬头,只见来者从雪里走来,玉树临风,气质非凡,不像那些养在边境举止庸俗的等闲纨绔。
老板心里自觉有个底,把玉佩收起来,端起一个无害的笑容:“这位公子,真不好意思,这东西……可能不能卖。”
寒无见没有和他废话多说,直接抽出令牌,干净利落扔到木台上,淡漠道:“把它装起来给我,否则拿你试问。”
对方慌忙跪下磕头:“大将军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将军大驾光临。”
“行了,”寒无见道,“起来吧,别的不必担心,我会叫人送钱来给你的。”
他把玉佩放进盒子,恭敬递过来,为难道:“这,这其实也不是钱的问题。只是,我们已经答应好把它给另一个人了,他也是取钱,这不是失信于人嘛……”
寒无见拿过来,闻言心略一停顿,稍后加速。
“是什么样一个人?”
“这个嘛,”他抓抓腮帮,“是个遮了面容的公子,气宇轩昂的,说什么这与他的东西很像……”
“他走了多久了,哪个方向?”
“不多久吧。”老板指了一处地方。
寒无见拔腿往外跑,大雪极易阻隔视线,四野苍茫,他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也许是多亏了这场湮灭人迹的大雪,他一眼望见了湖边踽踽独行的黑影。
“你等一下!”寒无见失口叫道。
对方背影一愣,似乎是注意到寒无见在叫自己,但很快又加快了速度。
寒无见追上去,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顾,顾影,是你吗?”
对方透过面具定定望着他,没有说话,但是缓缓点了点头。
寒无见打量他,似乎要在他身上找出一丝迹象,来证明……证明什么?他不知道,或者说,他害怕把自己的心境再次打回那些个失去兰因的日子。
像,真的太像了。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面前人可以摘下面具,来制止自己陷入毫无意义却疯狂般的混乱。
对方握剑的手垂在身畔,抬起了另一只手,捧上他半张脸,用拇指擦了擦他湿润的眼尾,不同寻常的温柔。
寒无见仰面望着他,眼中情愫与悲伤参差,抬手想揭下他的面具,被他反握住了手,扣住,再突然松开,后退了几步。
寒无见僵在当场,但是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面前人一刻。
对方抽出剑,在雪地里写:我嗓子不适,不方便开口。
寒无见收拾下情绪,道:“没事,我只是……算了,我应该猜到的,只有你会想要帮他拿这个东西。”
寒无见把盒子打开,想递给他,他摆手拒绝了。
他在地上写:你拿,我不用了。
寒无见也不坚持。默然一会儿,寒无见想了点话,道:“近日城里不是多安全,哪里都不够稳定,你……”他心神不定,一时有些说不下去。
不,他并不是想说这些,他只是——
对面人也默默望着他,半晌,继续写:我有急事,日后再见,有话与你。
第95章 有什么事吗
他走开的时候,寒无见仍然跟了两步,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依依不舍的。
他回头看了看寒无见,寒无见又快速移开视线,投向湖心的大雪。
他感到痛苦和折磨的同时,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满足感。这种快感在回去看见顾影的时候更加升腾。
顾影在给马喂干草,和他的鹰低声说着什么。那只蠢物站在围栏上歪着头打量来人,扑腾翅膀飞走了。
顾影看见他,站直了身,恭敬:“世子。”
谢兰因打量了他一眼,仔仔细细,从前往后,把自己的面具取下了,又取下了顾影的。
后者恭敬站着,没有丝毫不虞。谢兰因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不再看第二眼,把自己的面具扔到他脚下:“戴这个。有点事吩咐你去做。”
顾影把面具捡起来,细碎的雪黏在他碎发上,有些湿润。潮湿的天光落下来,他睁着眼睛,有些疑惑。
寒无见回到房间,云儿盛了热水给他擦手,与他道:“将军,城门无事,李将军要您用了膳直接歇下就好了,有消息他会送信过来的。”
寒无见疲惫地点点头,没有再固执己见。他心里始终念着顾影。与其说念着顾影,不如说是念着像极了兰因的身影。平素都没有如此相像,他怕不是被烧坏了脑子,起了荒诞的念头。
顾影是个简单没心思的,只是不太爱说话,但未来会是个有为青年。寒无见看人眼力不差,他不经为自己的肮脏想法感到羞愧与自责。
云儿把大夫领进来了。天冷遇雪,寒无见容易低烧,他都习以为常了,不甚以为然,大夫还是要日日来请脉的。
“将军,”大夫道,“您心力似乎有些枯竭的迹象。”
寒无见脱去外衣,把头发放下来,垂在肩上,拿过来一卷书,不以为意道:“可能是这几日没睡好吧。”
大夫与他嘱咐两遭,仆人撑伞把大夫送出去,把门掩上。云儿进来沏茶,嗔道:“将军,歇息吧,您都烧着了。”
寒无见扶了扶额头,他觉着还好,道:“你下去吧,我再处理点事就躺下。”
云儿也下去了。
寒无见揉着额头,心里思绪纷扰。他总容易梦见兰因,不得安宁,兰因拽着他的衣袖问他能不能别忘掉自己。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寒无见拿出浮屠木,握在手心,虚无缥缈的安慰。他揉了揉眼睛,简直要落下泪来。
门被敲响了,不轻不重的一声,刚好能够引起警觉。
寒无见撩开头发,拉开门,看见了滚下台阶的石子,台阶上沾满了雪,被踩的灰暗肮脏。
寒无见垂手,袖口落下短匕,被他内扣着握在手心,形成没有武器的假象。
风声一动,浮雪扑灭了门口的烛火,对方动手快的寒无见差点没接住,一掌挥过去,被握住了手腕,顾影落在他身后,用力把他拽着面向自己。
俩人本来或许还可以对上几招,寒无见看见是他,直接松开一口气,匕首落在雪里,闷声。
寒无见向前一步,撞在他肩膀上,身体整个重量倾了上去,像是异常安心。顾影抬头,他比寒无见略高一些,下巴能蹭到他微凉的头发。
顾影虚虚扶住他,用握剑的手手背贴了贴寒无见额头,“寒将军,您发烧了。”
寒无见吐气,融化了落在他脖颈处的薄雪。
“……兰因。”
顾影把寒无见扶回去,给他倒水,寒无见喝了一口温茶,把胳膊放在桌子上,把头埋了进去。
顾影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到他旁边,有些不知道怎么继续,不时小心地瞥他一眼,寒无见一动,他快速移开脑袋,眨眨眼,看着窗外的落雪。
寒无见突然抬起脸,不动声色把案上的文书掩了,抹了一把脸,终于认清来人,因为持续热病,声音有些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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