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北冬季实在是混沌而漫长,疲软的阳光透过窗纸触到书案,犹如纤长苍白的手指。
寒无见倚着窗户读京城来的书信。他先读了家书,放下,拆开一封,是李暮的,字迹工整隽秀,除开报平安和朋友间的闲叙,还送了一方墨过来,比这里的质地都要好些。
然后是七皇子谢允的。他们也算一同长大,尽管不是伴读,谢允对他一直是牵挂着的。
最后才是谢余的,谢余也并未言及其它,只是告诉他日子快到了,一切都已经箭在弦上,万无一失。
寒无见每次都会把谢余写给自己的书信翻来覆去看好几遍,夜间歇下,也会放在枕下,夜半梦回,他也会把手放到枕下,确认自己的处境。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寒无见想。他的万无一失,完全是没有考虑西北环境的情况下。这倒不是指总在边缘部分骚扰的北狐一部。出于寒无见对时事的灵敏,在都督权利被中央、地方架空的同时,被分割的兵力并未四分五裂,很可能有看不到的势力正在暗处延伸,不日成型。
果不其然。皇帝病重,储君却迟迟未立,一时间风云具起。夜半角声,寒无见迅速起身,还未穿衣,一支长箭破窗而入,他及时转身,紧跟着又是两支利箭,擦过他的腰身。
他穿衣破门而出,了结两个外敌,起身只见营地处火光大盛,他用剑挑开蒙面,是北狐人。他们如今终于开战了,却是选在这个节骨眼,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把戏。
北狐夜袭大魏阵营,正式拉开战争戏幕。因为驻地优势和指挥得当,大魏驻地阵营险胜。都尉寒无见受伤。
北狐是草原而来的部族,骑射能力很强,寒无见反应再快,也没能打开紧跟在第一支箭后行迹完全掩盖的第二支箭。
好在箭簇只是没进了他的肩膀,除了疼痛,他还在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副官替他挡开其他攻击,他看向对面的隐隐火光,看不清是什么人射出来的箭。
处理好伤口,他把军情报了上去,但上面迟迟未有提示下来。寒无见攥紧包扎用的细布,心里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北狐处抢在这个时间段下手,本想一举击垮大魏驻军,却没想到被扛了下来。
颜虞渊,北狐王子,正在营帐之中选读中原文学,把有兴趣的段落特意重复两遍,再弯腰请示自己中原老师,也是他们此次军师的意见。
军师刚要说话,帐门掀动,涌进来两团浮雪,挎着长弓的士兵滚进来请求王子后撤。
“发生了什么事?”颜虞渊看完那一段,才合上书本,将那一页折了一折,看向满身狼狈的士兵。
“大魏士兵……夜袭来了!”
军师皱眉:“怎么会,他们没有援兵才对。”
“属下不清楚……他们都戴着面具,看不清是哪一拨士兵。”
颜虞渊拿上自己的弓箭奔出营地,只见不远处的火光冲天。军师跟出来,大魏故意造势的人已经在撤退。
“声东击西,古老而聪明的做法,只是太年轻了。”军师笑,“北狐的粮草并不像中原那样寄托与中央。”
颜虞渊在火光下眯起眼睛,出乎军师意料,王子翻身上马追了过去,已经追赶不及,他夹住马肚,自箭筒里取出两支箭,对准那个看起来是首领的男子射了过去。
男子反应相当迅速,他抬剑挡开了第一支箭,紧跟着的第二支他并没有来得及打掉,但他偏头躲开了,箭簇掀落了他的面具,露出一副清逸非常的面容。
火光映衬在他的侧脸,他带着小小的惊讶笑了一下,缱绻得不似凡俗,似乎这是他们中原的上元灯火,而非战场。
颜虞渊放下弓,对着那抹远去的身影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第3章 议和
“我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谁?”
颜虞渊推倒沙盘上的标记,在沙盘上画了一张凶狠的狼面具。
“上次夜袭我们营地的人。”颜虞渊收手,看了看,不满意,把它抹平了,示意旁人上来把标记恢复,“我们很需要他来为我们的损失付出代价。”
“可他们都戴着面具。”
“他的特点很明显。他没有在这里呆太久,面相比我们这里的女人还要柔顺,他长得很美。”
颜虞渊伸出手指指了指桌子上的书,“他美得我以为自己的中原文字白学了,居然找不出一个词能将他形容完整。而你知道,战场上,一个男人并不需要太美。”
“你这样说,我可能知道他是谁了。”军师合起松木扇,笑道,“他是大魏左相的小儿子,他叫寒无见。”
寒无见把笔,墨,纸一一拿出来,向谢庭微一点头:“多谢王爷。”
“不客气。”谢庭冷淡道,“寒都尉愿意住多久都行,谢某随时欢迎。”
不日前营地遭袭,寒无见撤回了城内。但他原处房子已经被都督征回去了,一时没有放下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都督本人只会含糊其辞,寒无见便来谢庭处投宿。
这两年,寒无见节假日都会过来看看谢庭父子二人,也许是想在远离京城的异乡找两个熟人以慰藉思乡苦楚,谢庭对他态度并不和善,谢兰因对他也是冷淡,但并不妨碍寒无见登门拜访。
寒无见写完信件,无事会走出房门在院子里转一圈,不见谢庭,他就会去指导谢兰因练武。
兰因也有十二岁了,身量长了些,额发快挡住眼睛,模样愈发像谢庭王爷时的样子了。因为还没有进入变音期,嗓音仍是温软的,但他一向稳重,不轻易开口,说话也是沉着的。
寒无见用折来的竹枝调整他手臂高度,装作不经意问:“你父亲一般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我经常不见他?”
谢兰因顺着他的指点固定动作,瞥了他一眼,道:“将军是找家父有什么要事么?”
“没什么事,”寒无见道,“只是好奇。”
话音未落,谢兰因突然出手,朝寒无见命门袭来,寒无见侧身避开,如墨青丝扬在肩头。谢兰因又横剑而来,寒无见旋身躲避。
谢兰因步步紧逼,寒无见只得出手用竹枝和他过了两招,稍微让了一下,打开他木剑,绕到谢兰因身后,制住他手腕,将他摁在了自己身上,任由小孩儿在怀里挣扎,像只作动不已的狼崽子。寒无见笑了两声。
谢兰因发力挣脱,挥拳和他肉搏,都被寒无见轻松后退化解,没有动手。
见差不多了,寒无见一只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旋动竹枝,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抵在谢兰因肩头。
“不错,”寒无见诚恳称赞,“再练几年就可以赶上我了。”
“我不是要赶上你,我是要打败你。”谢兰因挥手打开他的竹枝,“你将来一定会倒在我的身下,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可以,有志气,”寒无见笑着收式,弯腰拍了拍谢兰因薄弱的肩膀,“等你长大再说。”
谢兰因收剑,撇开寒无见的手,转身走开了。
郡江东南岸打了一场硬仗。数万人厮杀疆场,血流染河,沉下江去的落日都是红的。
平北都督蜷缩弹丸之地,一再上书请命,寒无见跟随其他几位大将负责军队作战指挥,在所有军官中,他是最年轻的一个。
如果说刚开始还有人对他的能力颇有微词,那么在郡江之战后,再也没人对他说三道四。
北狐率两千精兵绕河围堵城外营寨,甚至动用了攻城器。寒无见带领的五百兵士驻守于此,这是第一道屏障,他是主动站出来守的。在齐喑的主帐内,寒无见站出队列,向临时统帅请命,自愿守第一道防线。
统帅碍于他世家嫡子的身份,仍是不敢讲主意拿定,只问他:“无见,你可是想仔细了?”
寒无见将自己的佩剑掷出剑鞘半截,铿然道:“以剑为凭。”
地处边境,京城朝政同样在历经风云变幻,此处消息竟是很难传达,统帅便允了他。
寒无见并不认为自己举动鲁莽,相反,他做足了准备与功夫,尽管如此,他是带着破釜沉舟的信念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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