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姿挺拔,但感觉没那么结实,用手顶住他的腰应该很容易将他撂倒在地,压住他的腿,再反扣他的手,将他压实在身下,小心他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手腕,容易被反制,他手指太长了。他应该打不过我。
但他比我长十岁,金阁第一次交手我还是落了下风。其实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王府,我十七岁,他从篱笆花簇后面穿行过来,低头和下人说话,笑意都堆在眼角眉梢。他头发上沾了叶片,使得我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他看过来,向我跑过来,再从我身边跑过去,叫了一声兰因。
世子很喜欢寒无见,我看出来了,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甚,有时候我一度不是很能理解,像世子这样薄情寡义的人怎么能甘心放下戒备去爱一个没有血缘或利益关系的他人呢?
寒无见,我们甚至不能信任他。我能想到王爷大发雷霆的样子,虽然世子不怕他,当你不寄希望于一个人的爱,也自然不会再恐惧他。世子的心始终在寒无见身上,他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用在爱人身上。
世子让我跟踪过他,注意他的行止,画他的小像回来给他看。我知道世子一度是为了支开我,不让在他眼前晃,也想知道寒无见平时都在做什么,而不是什么为了搜集讯息任务。
寒无见是个很漂亮的男人,看谁的眼神都有些柔和,很容易让人动容,不止女人,四王爷似乎也很喜欢他,但谢辞着实令人讨厌。
寒无见喜欢一个人漫步,一般没什么架子,但言行举止和普通人明显的不同些。有时候他跟我一样会戴面具,也总爱笑,但不闹。我不喜欢他蹙眉的样子,从来没画过。
但是现在,世子再三警告我离他远点。也许是不想把寒无见牵涉进我们的复仇计划之中,也许是因为别的。
他们一起在玄州小院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我就站在树后面看着,苍鹰停在我肩上,也许他回头就能看到我,但他眼睛里一直是世子。
灯会上,他用灯笼砸过我的头。
教近身搏斗的师傅说别让人攻击你的心脏和头部,会伤很重。
卷五:灯花雨中结
“醒了?”
谢余把帘子撩起来,束好,伸手抚了抚榻上人的脸,温度退却了,反而变得越发冷了,像是一捧薄雪。“还难受吗?”
寒无见睁了睁眼,复阖上,呼吸不匀。从千里迢迢的玄州被强迫性押回京城,一连三日,一场高热几乎叫他失掉了所有力气。
痛苦之后就是如同浸在死水里的麻木,他连话都不想说,尤其是和谢余。
谢余道:“这一身伤弄的,让你遭罪了。你放心,我已经罚过他们了,真的是,对你这样粗鲁。这些日子,在外面玩得还开心吗?”
寒无见闻言,强撑着坐起来,谢余伸手扶他,寒无见握住了他的手臂,推开。
“兰因呢?”
听见这个名字,谢余皱起眉头,好像寒无见向他抛掷了一块烫手火石,他不想接。
“听我说,”谢余半强硬地抓住了他的手,“你冷静下来,身体要紧,你身体有些病根,太医没告诉你吗?”
寒无见丝毫听不下这些,只一味问他:“兰因呢?”
谢余道:“你先把身体养好,喝药,都快凉了,我回头带你去见他。”
寒无见捏住他的衣角,眼睛里起了温度:“兰因还活着?他现在在哪里,阿余我就知道你不会……”
“他死了。”谢余相当有技巧得卡住他哽咽的缝隙,折断他的话,“我想这应该是比较显而易见的事情。”
寒无见松开手,摇了摇头,像是感到头疼。
“你说过你不会杀他的。”
“他是坠崖死的。”谢余道,“也许你和他乖乖回来,什么事也不会有。”
“你不会放过他,”寒无见道,“我早该知道这一点的。”
“就像换个位置,他一样不会放过我一样。”
寒无见看向他,脸上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是暴风雨过后的一种凝滞的困顿,像是还没彻底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他继续摇头。
“我不觉得他死了。”寒无见说,“我不相信你的话。”
“也许你只是不太愿意正视事实。”谢余拉直被角,“你一向是有这个毛病。”
寒无见掀开被子,弯腰穿鞋。谢余问他:“做什么去?”
“去找兰因。”寒无见道,“我不觉得他是死了。”
他想象中要固执。谢余皱起眉头,开口:“你就那么想见他?尽管他摔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变成一滩烂泥?”
寒无见没什么表情:“你什么意思?”
“阿见,把药喝了,我带你去看他。”谢余拿过晾在檀木漆金盒里的药碗,“太苦了,所以给你放了几颗甜糖。但太医说不宜多。”
寒无见不等他说完,接过仰头饮尽,还是很苦,但他自认已经过了容易把注意力放在这种把戏上的年纪。
谢余叫人备马车,寒无见想说不用马车,骑马快些,但他没有说出来,他手心热热的,也许热意没有退全,但在踩着矮凳上车舆的时候,手心迅速变得冰凉了。
“我们去哪里?”寒无见听见自己干涩的发问。
“王府。”谢余伸手拉直被寒无见揉皱的袖子,想坐到他身边,寒无见没有管他,手搭着另一只手胳膊,像受了伤那样,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余道:“你是将军,生离死别是世间常事,你在沙场的时间比我长,不至于像那些少年人那么有失举止的轻浮。再怎么说兰因也是我侄子,看见他这个下场我也深感心痛。但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明白这些也就容易看得开了。”
寒无见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仓促道:“他什么下场我都要亲眼看到,你总是容易骗我。”
他们到了王府,大门被拉开,沿着石板路乌压压跪了一地人,谢余抬手,护卫散开,几个人上前去清人。
寒无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谢余侧身给他让路,让他更好地看清祠堂里停着的黑木棺材。
“过去吧,好好看看他。”谢余宽容道,宽容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寒无见抬脚跨过门槛,快步往前走了两步,保持着镇定,头发一松,原本只是松松挽起来的头发完全散开了,玉簪落在石板上断作两截,寒无见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谢余,然后转头往前跑去。
寒无见三两步跃上台阶,迅速被守卫用剑柄交叉拦住。寒无见把手放在剑上,试着推了推,眼睛始终望着合了一半的棺材。
谢余把簪子捡起来,擦掉上面沾着的细灰,虚虚抬了下手,守卫分别后退一步让行,寒无见踉跄一步差点摔在地上,他把手摁到棺沿,半跪下,把棺盖用力推向外,肩前的长发半截落进了棺木中。
揭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意料之中的面目模糊,“这不是谢兰因。”寒无见转脸看谢余,神情很淡定,但眼眶的细微泛红无法控制,“这不是他。”
“这是他。”谢余缓步而坚定地走上台阶,一步一步,腰间配饰轻晃,他神色无虞,“这就是谋逆重犯谢兰因。”
第83章 尸首
谢余道:“玄州驻军派出了三百人去崖下搜寻他的尸身,方圆不过十里,树木稀疏,地势平坦无藏匿之所,找到他比想象中容易。他死的太快了,面目遭岩石损毁,但还有许多细微之处可以辨识他的身份。”
棺木里的人是穿着和兰因当日一样的衣服,身形大致也很像,但直觉非常强烈地告诉寒无见,这不是他。谢余十之八九并没有找到真正的谢兰因,但他急于平复内外忧患,堵住一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所以弄了一具肖像的尸体,把面目弄得全非,企图以假乱真。
坠落悬崖脸不会伤成这样,寒无见习武,对伤势当然有一定的了解。只是像而已。
他伸手进去,把尸体的头扭向一侧,露出耳后一道小小的伤痕,旧伤,没有被新伤覆盖,是他十一岁那年因为躲避寒无见从高处跳下来,磕到树桩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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