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颜虞渊对谢兰因的性格也稍微有了了解,见怪不怪,叫人把定好的事先写了,带走一份,和其他人回去休息了。
谢兰因也准备回自己帐篷,他理了理披风,抽出半截佩身长剑,泠泠剑身照出他深邃如夜的寒眸,他侧目,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顾影,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凝滞。
“没什么事需要报告吗?”谢兰因问。
顾影屈腿跪地,腰挺得仍直,恭敬低头:“属下办事不力,叫寒无见撞见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
“世子放心,我们没有涉及军情机密,他……”
“‘我们’?”谢兰因转身,声音毫无温度,“你以为自己是谁?”
顾影不卑不亢地继续:“属下和寒无见没说什么。他很记挂你。”
谢兰因没说话,顾影一板一眼道:“他说他想见你,做梦都会梦到你。”
“你没告诉他我还活着吧?”
“属下没有。”
谢兰因转脸去看帐篷外的夜色,夜里有雾气涌动,天冷得像很快要下雪。
他也很想见他,不过他从没梦见过他。自起事后,他常常夜不能眠,睡着也是沉沉,他也不想仅仅在梦里见他。他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去见他,他只是还不太确定。
同他分开时还是春日,荼蘼花事未了,转眼就是旧岁将近的时候了。去年京都下雪他伤寒了好些时日,玄州地冷,不知道他嗽疾是不是还会复发。
谢兰因让顾影起来,准备出去,顾影叫住了他。顾影第一次这样做,谢兰因停下脚步。
顾影问他:“世子,你当真要娶公主吗?”
“怎么,”谢兰因横扫他一眼,“你要来指点什么吗?”
“我只是只是想问问,您娶公主的话,那寒将军要怎么办。”
“你很关心这些事吗?”谢兰因逼近一步,“那你听好了,我娶公主只是权宜之计,各种利益权衡后的结果,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以这桩婚事为押注连接,别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这就是最简单不过的、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政治联姻。至于你的寒将军,他什么也不会知道,这本来就是假的、没有实质的东西,他知道了只会平添烦恼,增大我们的误解。我和他是不会有那么多误会的,你明白吗,所以他是不会知道的,除非,怎么,你要去告诉他吗?”
透过面具和阴影,他平视谢兰因的眼睛。在虚弱的灯光里,谢兰因的眼睛看上去是灰色的,没有感情,像一口深井,只有在提及权势的时候才会产生波澜。提起寒无见名字的时候大多数也会。
“属下不敢。”顾影熟稔地低下头,腰背挺直,眼神牢实盯住不远处的小滩光影,被走过来的谢兰因抬脚覆灭了。
“你有自知之明最好。”谢兰因踩在颤动的阴影边缘,向他靠近,两人擦过肩膀。谢兰因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薄凉,低声,带着几分狠劲。
“离他远点,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了。”
第94章 是你吗
无见哥哥。
嗯。寒无见问他,怎么突然又叫哥哥。
谢兰因站到他面前,伸出手,拿掉他的剑,抚摸他的眼睛。
他的手指很冷,像裹着湿雾。你会忘掉兰因吗。他问。
怎么会。寒无见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谢兰因推开他,跑掉了,消失在昏暗的篱笆花墙后。寒无见叫着兰因,追上去,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小孩儿,是兰因,他躺在冻土荒原上,跟破碎了一样,满身是血。
寒无见把他抱进怀里,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谢兰因抽噎着气,抓着他的袖子,问他,可不可以别丢下自己。
“将军。”
副将在敲门,两下,不轻不重,寒无见睁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刚刚是梦,血色的斑块还在眼前模糊不去,他用掌根蹭了蹭眼睛,沙哑声音,“何事?”
“南城门遇袭,您要去看看吗?”
寒无见起身穿衣,走出来时还在束腰带,身姿劲挺,侍女捧着厚绒斗篷追出来:“大人,天冷。”
副将见他如此单薄,道:“没出什么事,守门的侍卫死了几个。您明天去也行。”
寒无见抓起斗篷:“只怕等不到明天,他们就要有大规模行动了。”
城门灯火如昼,寒无见睡得太少,下马时副将扶了他一把,他才不至于摔下来,只顶得胃难受。
寒无见看了尸体,看不出什么,刺史的下官也来了,衣服还没穿整齐,整个人臃肿得像要滚地而走的样子。
“什么时候发生的?”
“寅时。当时是这样……”
大致了解过后,天际已经发白,下官几次三番探询口风,都被寒无见避了开去。好容易脱身,副将问他:“将军是看出什么?”
“警示行为。”说完,他又摇摇头,“他们有内应。”
“你怀疑他们……勾结?”
寒无见不知可否,打量城墙高度,在心里描画守城事宜,进退尺度。大魏重文已久,军备废弛,城楼角已经风化剥落,拨过来的钱很可能被吃得七八,一些武官也不敢说什么。
副将替他掖了掖斗篷,寒无见出来匆忙,头发都是凌乱的,冷风一吹就落下脖颈。
“您还是去歇息吧,”副将道,“这里不劳您看,你眼睛都红了。”
寒无见望着城外一片荒凉之景,寒意无孔不入,心中也感到萧瑟。
灰蓝色的天空里有什么在闪动,跌进城墙火把血色的火焰里消失不见了。
“下雪了。”寒无见伸出手,“好吧,我再去睡两个时辰。”
“再多休息些吧,您别对自己太苛刻了。您是好将领,操练的事情我会去注意的,您来带晚上的就可以了。”
在最开始,他还以为寒无见只是浪得虚名,世家贵族捧出来的绣花枕头,从他那副需要扣上面具才不致人分心的模样看就不像是能带兵打仗的,但这些天相处已经全然推翻了他对他固有的偏见。寒无见行事缜密,尽职尽责,他能陪伴陛下多年是有原因的。
“陛下也不希望您伤着根基。”他继续劝,“你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睡着了也是做不知道什么噩梦。”
想到那个噩梦,寒无见的心疼了一下。他点点头,“我会加紧休息,尽快恢复过来的。”
没有睡足两个时辰,寒无见又醒了,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像卡在现实和梦境的交合层,他想起谢兰因,只感到无限悲伤,心脏像浸在逐渐冷透的水里。
他强迫自己考虑城防正事,一时又不知道如何着手。修书回京要求调兵和城防应该是同时进行,这个时间的参差要提前考虑好,他在心底简单描画了措辞,起身披衣坐到案前,习惯性把那块浮屠木拿出来,用指尖描刻了上面细细刻着的“谢兰因”三个字,握在手心,放到了心口。
片刻,他把它放回去,点灯蘸墨起草。
侍女瞧见了灯色,敲着窗框问他吃不吃东西。寒无见压上镇纸,让她简单去厨房拿一点,顺便把一身常服拿来,他要私底下走访看看。
侍女去了。
寒无见站起身,把窗推开,浮雪肆涌而入,将他包裹。他抬手,想用宽厚的袖子护住烛台,烛影颤动一瞬,仍然熄灭了。
冷风把他肩上披的衣服吹落,他蜷手咳嗽起来,侍女推开门,叫起来:“将军,天这样冷,怎么能开窗呢。大夫说您不是极易伤寒吗?”
寒无见笑,把地上衣服捡起来,放到案上:“大夫都夸大其词,云儿,我到底是个将军。”
云儿把托盘放下,走过来关窗,絮絮叨叨:“今儿个真是下了好大一场雪,天冷的紧。”
寒无见点点头,伸长手帮踮脚的侍女把窗阖上,他身量高她许多,很容易关上了。侍女低眉顺眼地说了什么,他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在担忧着,下了雪,更不容易发现来客,北方的冰还格外坚固些。
上一篇:金羁
下一篇: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