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觑着他激动的模样,平静道:“是什么?”
赵伦把他拉到边上,左右看了看,用气音问:“您怎么到这来了?他、他没把您怎么样吧?”
林晗轻哼,摸了摸嘴唇的伤:“没死。”
“唉,他那个人咱们都了解,就是这个性子,刀子嘴豆腐心。”赵伦劝道,挤眉弄眼的,“他今日是出格些,陛下别怪他,等过几天气消了,还不是颠颠地跟您混。”
林晗眼神一动,唇边淡笑:“你还这么叫我?”
赵伦一怔,似是觉得理所应当:“那不然呢?”
“聂峥什么都没跟你们说?”林晗闷声道。
赵伦想了想,一拍脑袋:“是说盛京那事啊,他是没说,可我猜到了,嘿嘿。”
他说完便瞅着林晗,眉飞色舞的。林晗知道他是个聪明人,便也不点破,只是心里越发烦闷。
“这事吧,依我来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伦开始长篇大论,“他肯定过不去那道坎,始终心里别扭。可是陛下此举,又有什么大错?自古君杀臣就是天经地义,何况聂氏出格了这么多年,大家有目共睹。这下场,早晚的事。”
林晗心里难受,连忙朝四处瞧了瞧,道:“你小声点,这里都是苍麟军,不要命了吗?”
赵伦摇头道:“实话实说而已。”
林晗不愿再提及此事,道:“聂峥去哪了,这么晚了还要出征?”
赵伦长叹一声:“塞外鱼龙混杂,这草原上的势力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月牙山下三条商道,咱们前段时间走运,占了两条,可还有人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肥肉呢。”
“郭方顺是谁?”林晗问。
赵伦眉头一皱,毕恭毕敬地把他往另一处营帐拉:“这不方便说话,陛下跟我来。”
第124章 死生契阔
二人移步军帐内。赵伦唤人送上食水,点燃风炉,便与林晗凑在一处密议。
达戎和寒疆世代游牧,两国都没有划定确切的疆域,只是顺着时节变化南北迁移,逐水草而居。故而若泽草原上势力众多。
这些人不光来自胡族,还有像聂峥这样的梁人。草原上无人管束,便拉起大旗,聚集豪勇武士,各自画地为王。虽比不得正儿八经的军队强悍,但也不可小觑。
林晗听了一半,心中便有眉目。由此来看,若泽草原真是凶险万分,纵横的商路上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客商,对这些彪悍的散兵来说,简直就是块散发着香味的肥肉。
各国商人往来,做的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断不会因为散兵截道就放弃走商,少不得要给军爷们上供,打发买路财。
赵伦拿出两个金杯,给林晗斟上酒,叹道:“咱们刚来的时候,三条商路都被郭方顺攥着。这厮出身凉州,颇有武勇,月牙山一带无人不知。他手下人多势众,别的散骑都干不过他。聂廷卓一来,给他揍得‘六亲不认’,连夜逃了几十里。就结下梁子了。”
林晗微微一笑,接过他递来的酒杯。酒才温过,摸着有些烫手,低头一瞧,色如白雪,芬芳扑鼻,立时勾得人嘴馋。他举杯抿了口,风味很是独特,酸甜香滑,宛如凝脂一般。
他畅饮一口,攥紧金杯,道:“廷卓禁军出身,苍鳞军多是西北悍将。这些个散兵游勇,哪是他的对手。不过,既然郭方顺打不过他,怎么会连夜送上来找打呢?”
赵伦嗤笑一声:“这商路油水厚着呢,来抢一回,就是挨顿打也值了。况且聂二没少在他地盘上抢,两人仇可深了。”
赵伦善于察言观色,先前林晗和聂峥闹腾的时候,他便在一旁偷听偷看,此时贴心地奉上餐肴美酒。林晗来得急,没瞅见他和聂琢吃的什么,自己桌边竟摆着热腾腾的古楼子,明显是刚出炉的,烤得金黄酥脆,油香扑鼻。胡饼里面塞着足量的羊肉,抹了香料酥油,撕开热气蒸腾,肉美汁浓。
“他这一去,多久才回来?”林晗问。
赵伦饮了口酒,道:“三四天吧。陛下将就在他那窝里住着。他的东西,咱们都不敢收拾,只能先委屈了。军中有大夫,聂二家里的人,医术可靠。待会用完膳,我让他来找您。”
林晗摸摸脸:“算了,这鬼样子,就不为难医生了。”
“那不行,”赵伦连连摇头,“聂二如今脾气臭。他回来了,看到照顾不周,铁定拿我跟聂琢撒气。”
林晗问:“聂琢也去了?”
“就剩我了。”他咽了口胡饼,满面烦忧地盯着烛火。
林晗苦笑:“都怨我。”
“陛下别这么说,”赵伦劝道,“切莫因一时之仁,耽搁千秋大计啊。”
林晗饮空酒杯,低叹一声。他曾经和赵伦所说的一样,可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赵伦看他心不在焉,又让人添了几样菜,跟林晗推杯换盏,说些近来的琐事,不知不觉间,烛油已经烧得见底。
马奶酒并不醉人,却能像寻常的酒一样,勾起心中万千愁绪。结局便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赵伦拿着盏灯笼,送林晗回主帐。医生早就等在门外,背着药箱站在夜风里,长袍翩翩飘舞。他看见二人,先交手行了个礼,举手投足都是读书人的斯文劲。
林晗看病时,赵伦也凑在灯边伸着脑袋瞧。等看完了,他更是比林晗还着急。
“如何,可有大碍?”
大夫一脸难色:“贵人这是中毒了吧?”
林晗点点头:“先生对了。”
赵伦瞠目结舌:“这……怎么解?”
那大夫坐到灯下,取来笔墨纸砚铺好:“不急,先开张方子。”
桌案上书册堆积如山,医生俯首写字,好似整个人都被埋进去了。林晗随手拿了本书翻开,厚重的纸页里记满了小字,看笔迹是聂峥的,写着天南地北的货物,分门别类整理好,譬如金银宝石,珍珠琥珀,铜铁木材,香料牲畜等,后方标注了数字,各能折多少价。
林晗合上书本,闭了闭眼。他的将军,如今竟干起账房的活了。
大夫写好药方,端正地呈给他。林晗细细看了遍,有好几味药都不曾听过。赵伦挤到他身边盯了许久,纳闷道:“这个拂涅利参是什么玩意?”
林晗脱口道:“雪参。”
医生恭敬一拜:“正是。拂涅利是塞外番族之一,雪参最初就是他们带到商路的。”
“啧,晚了一步,”赵伦遗憾道,“早知道要这东西,让聂二带些回来就是了。”
林晗放下药方,轻声道:“这上面的药材都是名贵稀有之物,既求不得,那就听天由命。”
赵伦安慰他几句,便带着医生离开。林晗没有睡意,坐在案前翻书看。书堆里除了账本,还有些手描的图画,细致地刻画了月牙山一带地势,有些重要的地方用朱笔画着圈,旁边记着不同的姓氏。
他即刻意识到,这些大小不一的血红圆圈,都是战场。仅黑水河畔就有十一处。
三四天很快就过去。冰雪解冻,春汛来临,绿洲的野草越发青翠,才这个时节,已然翻起了海浪。
草原上蓝天高远,仿佛被雪水洗过,万丈光辉灼人眼目。这几日养伤的闲暇,赵伦就带着林晗到黑水河畔跑马,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驰骋,盼着他心情转好,不要憋出心病。
林晗唯一的心病就是聂峥。说好的三四天,结果都七天了,还不见归来的马队。赵伦起初还劝他,说迟几天正常不过,兴许是有事耽搁了,等到第九天仍杳无音讯的时候,连他也坐不住,整日站在营门口张望。
黄昏时分,若泽草原一片灿金的余晖,好似铁水沸腾的熔炉。两人立在辕门外望眼欲穿,黑水河奔腾而过,扑面的水汽犹带着寒冬的凛冽。
他们心照不宣,都知道出事了。聂峥一定是被什么绊住,连派个斥候送信都做不到。林晗没心思动晚饭,在帐中坐到半夜,连着熬了几天,约莫三更时终于撑不住,伏在案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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