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墙建在背阴处,幽静平整,足有两人高,上头开着扇门钉崭新的桐木大门。
门扉虚掩,像是有人在家。他蹑手蹑脚地跨进院子,走到二门前,听到些低语。东侧厢房门开着,门口铺了一地窗花状的太阳光。
聂峥不防有人进宅子,从那屋中春光满面地出来,恰与林晗撞个正着。
“金屋藏娇?”林晗指着屋门笑他。
“不不不……”聂峥如临大敌,忙不迭后退几步,摆手摇头,顿了一瞬,又连忙摸着后脑怯笑,“是,是啊。”
林晗脚朝西面厢房,正打算睡觉去,却被他这反应搅得生疑,皱着眉头审视聂峥。
“你怎么在这?”聂峥问。
林晗思索一下,抬脚冲他背后屋门走,伸长脖子望。
聂峥摊开两臂,苦拦不住,被他推搡着往屋里退,叠声叫唤:“别看了别看了,怎么连我女人都惦记,我告诉裴桓了啊,我这就告诉他了啊?!”
林晗推开挡在眼前的脑袋,扫视一圈,屋里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角落摆放着一口硕大的朱漆木箱,挂锁开着,晃晃悠悠。
他瞪聂峥一眼。后者知道阻拦不住,苦叹一声,无奈地站开。
林晗蹲在箱子前,轻手掀开盖子。里面蜷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小孩,都睁着蓝盈盈的大眼睛,呆怔地望着他,颈上璎珞簌簌作响。
林晗愣神地挺直脊背,靠后了些,唯恐吓着两个少年似的,道:“这是……”
聂峥慌不择言:“这是我义父!”
那两个孩子一个稍长,看上去约有十二三岁,另一个年幼,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年长的将弟弟护在身下,冲着聂峥弱弱唤了声:“义父。”
林晗灵光一闪,瞥向一旁手足无措的人影:“倒是挺行。叫什么名?”
那孩子鼓足了劲,温声道:“周牧。”
林晗点点头,有些猜测:“你娘是谁?”
小孩不敢说话,迟了片刻才吞吐道:“我娘是平都公主。”
如此一来,他们的身份来历不言而喻。聂峥身躯绷得笔直,惴惴不安地唤他:“含宁……”
林晗站起身子,打了个呵欠,神态如常,道:“别让人家藏箱子里。有钱么?给我几个。”
聂峥踌躇地点头,从腰间掏出钱袋。
“干嘛去啊?”
林晗指头勾着钱袋上的穗带,头也不回地走。
“找个地方睡好觉。”
他快步出了正门,重新走进闹市,在人潮人海里逡巡片刻,一时竟不知何处落脚。林晗身为宛康都护,实际在这地方呆的时日并不多,兜转许久,才找到间眼熟的邸店下榻。
哪晓得进去一看,里面吹拉弹唱,莺莺燕燕。怪不得眼熟,原来是百花馆,当初点过的两个姑娘还记得他。
林晗实在劳累,懒得再走,便打发了许多银子,不要歌姬作陪,只让他们安排一间安静的厢房睡觉。
堂倌们客气地引他上楼,到了三楼最里间,琴瑟笙箫变得朦胧渺远,好似秋窗小雨。林晗顾不得脱衣,沾床便睡,屋子里似有若无的脂粉香熏得他迷糊地皱眉头,两边额角突突发疼。
顷刻间,床榻边一重,像是有谁来了。林晗捂着前额,不耐烦地呓语:“不是说了别来烦我吗?”
一双冷冰冰的手拂开他的手臂,指腹摁在他额上揉捏,力度刚好,舒服得林晗直哼哼。疼痛稍解,林晗就要沉入睡梦,那双手却倏然挪开,痛觉又慢慢爬回来,搅得他难以入眠。
他连忙去寻那两只手,握住了蛮横地朝头上按,柔声催促道:“再来呀,怎么停了?”
顶上传来个冷冰冰的声音:“大爷不给钱,奴家两手累得慌,来不了了。”
林晗被这声猛然惊醒,连滚带爬缩进床帐里侧,结巴道:“桓桓桓桓……”
第230章 丢尽老脸
卫戈才忙完军中事项,没来得及卸甲,一路杀进百花馆,无人敢拦。
他浑身都冒着寒气,幽怨地盯着林晗。
“又来这种地方。”
林晗飞快思索,忙牵着他的手讨好赔罪,无辜道:“你瞧瞧,我什么都没干。”
卫戈侧过身子,面庞被窗户透进的日光映得皎白,两眼透着哀戚。
“我老是管着你,你是不是心烦了?”
林晗脱口而出:“哪有。我就是没找到去处,想睡一觉而已。”
卫戈轻轻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林晗莫名感知到一股压迫,更往后方挪了些。
“咱们之前如胶似漆,有我做你的‘去处’,你万般不愿。我倒是不明白,这世间除了我,还有谁配得上你。”
“桓儿,”林晗放软了声,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眼巴巴瞅着他,“你这么好看,天神下凡似的,可比我讨人喜欢。”
“那你喜欢么?”卫戈斩钉截铁地问。
林晗张了张口:“我……”
卫戈了然地盯着他,冷冷一笑。林晗正琢磨着如何回话,却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拦腰扛到肩上。
“啊!你这是干什么?放我下去,桓儿,别闹了!”
卫戈置若罔闻,宛如肩扛着一截木头,面若寒霜地朝屋外走。林晗挣扎不休,口中直呼求饶,好话歹话说尽,依旧劝不住。
“你这是闹哪门子脾气?咱们走了那么久的路,你也知道我有多困,有话不能等我睡饱了再……”
卫戈步子又急又快,林晗晃得头晕,口里的话戛然而止,只觉长廊里的木栏绣墙跌撞倾倒,转眼间楼下的喧嚣便清晰无比。
他差点咬了舌头,意识到接下来的事,一时惊得汗毛耸立,两手捏着卫戈肩上铠甲,大声威胁:“你要是敢就这么扛着我走出去丢人现眼,我就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丢人现眼?难道与我在一块,你觉得难堪了?”
卫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此刻完全不讲道理。林晗焦急万分,瞌睡消散了八成,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惘然一笑,抬手在林晗腰臀上轻抽两下,自说自话:“也对。在塞外勾引我操你不成,没吃到嘴里,哪肯撂碗呢?”
林晗两颊通红,扒拉着他手臂,小声道:“那你倒是……说到做到,我们去房里做,好不好?”
“不好。”
林晗一怔,委屈道:“你不是说想、想抱我?正好这是花楼,我……”
卫戈在楼梯拐角顿住脚步,肩膀微微发抖。林晗明显感应到他的怒火,连忙噤声。
“你要跟我和离,好好的夫君不要,喜欢做娼妓?”卫戈咬牙切齿。
林晗惊了一跳,踌躇道:“你我没成亲,哪门子和离?”
卫戈气极反笑,道:“这里的屋子我不喜欢。穆含宁,你喜欢让我像待娼妓那般对你,咱们换个地方,我满足你。”
林晗捏紧他胳膊,满腔不平,喊道:“无缘无故的,你冲我发什么火,我哪里惹到你了?放我下来,我要睡觉。”
“如何惹到我了?”卫戈紧箍着肩上腰肢,冷笑道,“我就是看不惯你赶我走,独自一个风流快活的模样。你要有本事就自己下地。”
林晗气得脸庞煞白,颤巍巍抬着指头,大呼道:“你!”
他哪是卫戈的对手。卫戈正在气头上,便是铁石心肠,心狠手辣,不肯让他毫厘,任由林晗挣动,硬是带着他下了楼。
百花馆开了许多年,里面的常客优伶见惯了大风大浪,今日倒是头一回看着将军扛着个男子出楼,便都睁亮了招子,直勾勾地看热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林晗自觉老脸丢尽,也不乱动了,连忙抬起两手,摊开袖子遮脸,生怕有人认出他是都护。
哪知道此刻跳出个扫把星,在二楼看台边中气十足地笑道:“林都护,你已从塞外回来了?”
林晗害怕坐实了身份,强忍着骂他的冲动,假装不认识,心底暗暗攥紧了老拳,把王凝凌迟了几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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