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少年,胸怀凌云壮志,手握星辰为鞭,驱驰长风作驾,踏破万里江山。
无论他是何出身,如此豪迈的气度,怎能不引人倾慕。
林晗默默地想,怎能不引人倾慕。
他陡然一阵烦乱,攥紧书册,起身塞进柜中。门扉吱呀一动,室内响起轻健的脚步。他探头一看,卫戈捧着食盒回来,垂着眼睛,心事重重的。
林晗一见他,胸中块垒便烟消云散,只觉得饿,忙道:“快,给我口吃的。”
他夺过食盒,把一只只髹漆小碗碟摆开,里头装的都是精致饭食。热腾腾的透花糍,里层用红豆沙填成式样各异的花,外层糯米晶莹软绵。一碗莼菜鲈鱼羹,色如白雪,香味扑鼻。最后配上菰米饭,馋得林晗急不可耐。
林晗夹了口饭,喂进嘴里是甜的,原来淋了蔗浆。卫戈看着他吃饭,眉间阴云一扫而空,从食盒底部取出些冰,端出一碗酥山。
林晗盯着冰碗里丝丝寒气,疑道:“哪来的?”
“冰井。”
他说的冰井是宛康都护府在城中建的冰井台。自然,普通人家没条件贮冰。
林晗握着筷子,失笑道:“难不成你到都护府弄来的好饭?”
“时间仓促,上酒楼买的,知道你嗜甜。”
卫戈指了指酥山:“这个是我做的。回来的路上,见你热得打蔫。过会儿再吃,免得伤胃。”
林晗喜滋滋地动着碗筷,暗自数着日子。
“再过一段日子,就能吃樱桃毕罗了。”
“给你买。”卫戈道,“吃我做的也成。”
林晗拿起勺子喂他吃鱼羹。卫戈迟疑一瞬,张嘴咽下。两人并排坐着,林晗吃饭,他便看书,许久才翻动一页。
林晗瞅了他半晌,叹道:“心不在焉的,谁把你魂勾走了不成?”
卫戈合上书本,皱眉道:“回来时顺带拿了信。不出意外,两天后达戎使者就到宛康了。”
“也好。把平都交给达戎人,你就能扔掉这块烫手山芋了。”
卫戈摇摇头:“这姻缘结不成。新月居传了信,我离开这些时日,公主整日以泪洗面,不肯梳妆,人消瘦了许多。再这样下去,只怕会生病。”
林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朝廷让平都去和亲,本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拈起一块点心便往卫戈嘴里塞,笑道:“我听说那帮老头子为和亲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两派各执一词。你叔父怎么看?”
卫戈嚼着糕点,良久才叹了声:“他没表态。”
林晗放下筷子:“我明天去新月居,帮你劝劝公主。”
第134章 临渊羡鱼
卫戈看着他,恬然淡笑。
“明日和亲兵南下,到肃州去。”
林晗一怔:“谁?”
“你。”
“我不去。”
“含宁,”卫戈放软了声劝他,眉间结愁,“边疆乱糟糟的,要是你有个好歹,我——”
林晗道:“好不容易找到你的,你却让我走。你知不知道我走了多久的路,只差一点,你我就阴阳两隔了。”
卫戈顿时心软,自觉方才的话过分了,只顾着自己为林晗好,没考虑他的感受。林晗半嗔半怨地瞧着他,碗里的饭越吃越寡淡,偏过头生闷气。
卫戈拿着碗勺,站起身来。林晗瞧着他的一举一动,眼底水溶溶的,抬头问:“你干嘛?又抢我的饭。”
卫戈摇摇头,一声不吭地用勺子舀鱼羹,喂到他嘴边。林晗默默吃了两口,越看越觉得滑稽,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夺了勺子。
他知道卫戈的心意,是怕他生气,想出这么个招来讨好他。
“罢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卫戈放下碗,紧挨着他坐下,盯着他脸上的伤看了许久,沉声道:“你受苦了。”
林晗一哂,喝完了鱼羹。这点苦算什么,他这辈子从生下来就不安生,几次三番陷入绝境,如今照样活得好好的。他这样的人,命中带煞,苍天神灵皆不护佑,可每每沦落险境,都有人仗义相助,助他绝处逢生。
林晗想得很清楚,若他这辈子再没有登堂入室的机会,余生尽力护住他爱的、对他好的人们,便圆满了。人活一世,或许不必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功业,而是要体悟珍惜红尘里万万千的因缘际会。
吃完鱼羹,已经饱了八分,林晗爱甜,心念着那碗酥山,迫不及待地尝。卫戈坐在他身旁,衣袖间有股淡淡的檀香,发梢带着湿气,萦绕着清爽的皂角味。他一边品尝酥山,一边偏头瞧他,只觉他在灯下坐着,周身笼着朦胧的烛光,更加赏心悦目,叫人挪不开眼。
卫戈盯着他笑:“好看吗?”
“好看,”林晗道,“比杨贵妃还好看。”
卫戈被他比作女子,如今也不生气了,柔声道:“你见过杨妃?”
“没见过,可我就是知道,”林晗笑吟吟地瞅着他,眉目传情,继而低声道,“‘名花倾国两相欢’。”
卫戈也不管他正在尝酥山了,长臂一舒,把林晗捞进怀中抱起来,阔步朝床榻前走。
林晗搂着他的脖子,顺从地躺在锦褥间。
两人鼻尖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四目相对,卫戈哑声接口:“陛下才是狐狸变的,否则怎会勾得人朝思暮想。”
林晗有点害臊,摸着脸道:“哪有狐狸变成这样的。”
卫戈拂开他的手,正要亲他,桌案边传来阵响动,像是有小动物溜进来了。他有些不耐,摁着林晗亲吻,片刻过后,彼此都意乱情迷,上榻宽衣解带。
林晗耳力不及卫戈,第一声响动没有惊动他,衣服脱了一半,有人打翻外间的烛台,搞得他大为惊愕,顿时清醒过来。
真是怪事,他俩每次想亲热,十有八九会跳出个人来搅局,也不知招谁惹谁了。
卫戈压着火气起身,披了外衣去捉人。林晗扶着凌乱的发鬓,慢条斯理地穿衣,隔着重重纱帘,外间灯影摇曳,隐约听见卫戈在训人,叫那人小元宵。
林晗皱起眉头,心道什么元宵芝麻的,这又冒出来个什么人。他匆忙系好衣带,踩着缎鞋下床,拨开几道纱帘,便见桌案边上立着一大一小。小的约莫四五岁,还没大腿高,正耷拉着脑袋挨骂。
林晗瞅着他畏缩的模样,不由得一乐:“哪来的小崽子?”
小男孩扬起头,既委屈,又有点迷惑,看着呆呆的。卫戈拉着脸,道:“哥哥问你话,你该怎么回?”
那小孩道:“我不是小崽子,我是崔愚。”
林晗眉头一皱:“哪个鱼?”
崔愚年纪虽小,但有模有样地朝他俯首叩拜,行了个庄正的礼。
“也不是鱼。《诗经·大雅》里说,‘靡哲不愚’,是这个愚。”
林晗笑道:“好个‘靡哲不愚’,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小孩一脸茫然,求助地看向卫戈。
林晗:“此字不好,我给你另起一个。‘愚’音同‘鱼’,不如就叫临渊,今后记得克己恭慎、守心明智。可千万别做个冒失的小笨孩呀。”
崔愚被卫戈训了一顿,眼角本挂着些泪花,听完林晗一番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袖子擦擦眼角,竟有些开心。别的不说,“临渊”二字比起“愚”来好听得多,他往年因这个“愚”名,没少被族中兄弟笑话。
林晗扫了眼放食盒的桌案,漆盘上的透花糍少了几块,心中顿时明镜似的,把剩下的糕点全给了崔临渊,哄得小朋友眉开眼笑。
卫戈唤来两个燕云军,把这搅局的小孩带走,再让人给他找点吃的。
他灭了火烛,拉着林晗回去睡觉。经这一段插曲,两人身上的火消退不少,放下床帐后便躺在被窝里说话。
“这孩子叫小元宵?谁起的?”
“应该是他爹娘吧。”
林晗奇道:“崔氏是南方世族,他家的小孩为何跟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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