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替他医治,”清徽淡淡道,“不劳他人费心。”
赵伦怀疑地看着他。林晗笑道:“你回去吧。我的命就是道长救回来的,他不会害我。”
赵伦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叹了声:“要走也行,道长总得报上姓名来历吧。”
“四郎,”清徽合目一瞬,“我吃过你的周岁宴,在席间抱过你。漪光送了一对八宝长命镯,是我给你戴上的。”
赵伦惊得后退两步,脸颊霎时通红,结巴道:“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姑母送的镯子?”
清徽摇摇头:“你爹前段时间还来空山烧香,盼你回家。当年的事,他很是后悔。”
“别说了!”赵伦叫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走吧,快走吧!”
清徽立时收声,拉着林晗踏上布满砾石的路。
天色渐亮,万丈金光照耀着大地。高空湛蓝清澈,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极亮极烈,草原也在发光,辽阔无垠的旷野上找不出半寸阴影。
热气从土地间上涌,走了不久,林晗便觉得疲累,轻轻拽了拽清徽衣袖。清徽知道他累,寻了处背阴的山丘休憩。
山丘背面是宽广的草滩,风一吹过,徐徐泛起万千清波。草滩一侧布满车辙,一直延伸到巍峨的远山。远山近处,长城横亘在黄沙之中,在骄阳下亮如铁壁。
清徽取出包袱里的笠帽,戴在林晗头上,而后盘腿坐下,闭上双目,仿佛入定。
林晗打量着他这淡如清风的模样,不经意问:“你当年为何要出家?”
“因缘。”
林晗微怔:“修道真能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失望地耷拉着眉毛,腹诽道:跟他谈天好没意思。
“道长,玉虚的武功好厉害,怎么做到杀人无形的?”
清徽睁开双眼:“习武是为强身健体,修身养性,不是为了杀生。”
林晗却回想着当初江千树那一招凝气化形,以柔克刚的功夫,简直跟神迹一般,不用动手就击退了强敌。
他自顾自说:“我看江道长也会。”
清徽问:“想学?”
林晗失笑:“你们的绝学能传给外人吗?”
“我自创的功法,想传谁就传谁。何况,你不是外人。”
春风掠过草地,野草纷纷弯下腰,左右振荡,簌簌的清响不绝于耳。惊蛰已过,万物复苏,虫蚁都从地下爬出,在草窠间繁衍生息。
一只白蛱蝶在草间款款飞舞,乘着风直上青云。
“你看。”清徽柔声道。
林晗听他的话,望着头顶翩飞的蝴蝶。清徽摊开左手掌,缓缓并拢食指、无名指与小指,剩余两指朝天一比,立时有风声轻啸,宛如珠玉落地。眨眼之间,蝴蝶双翼僵直,骤然坠落。
林晗惊呼一声,伸手去接,蛱蝶便飘到他的掌中。
清徽注视着蝴蝶,温和一笑,嗓音轻柔:“体内气息运转,经穴位打出,拇指少商,中指中冲。就是你说的凝气化形,隔空击物。”
林晗紧盯着蝴蝶,若有所悟。那蝴蝶昏厥片刻,在他手心颤了颤,重新爬起来,抖抖触须飞走了。
清徽望着蝴蝶,眉眼带笑:“回家吧。”
林晗见过他一招杀人的模样,对这小小的蝴蝶,他却毫不吝惜慈悲善念。他说的武功太过玄奥,若非亲眼所见,林晗根本不会相信。清徽能将如此玄妙的功夫施展自如,足可见他的修行,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越发不懂,这人离开空山是为了什么。
清徽牵过林晗手腕,仔细摸了摸,默然许久才开口:“体质弱了些。”
林晗无谓道:“我小时候身体是不好,练武也是为了强身。”
两人等了不久,远处慢悠悠地显现出一列商队。商队停在草滩边上,十来头骆驼、矮马埋头喝水,人声呼喊响彻草原。
他们跟着商队回到凉州。途中林晗毒发一次,在三月艳阳里冻得浑身抽搐。清徽一声不吭地背着他走了几里,林晗靠在他的背上,做了个混乱的梦。
梦里下着大雨,他变成一只鹰,站在枝杈上抖着湿淋淋的羽毛,凶狠地鸣叫。忽然有只海东青从天而降,直勾勾盯着他。他本以为他是来抢地盘的,于是叫得越发凶狠,可那鸟儿却张开雪白的翅膀,把他遮在温暖的羽毛下。
林晗从湿冷的梦里惊醒,活动手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天光从竹窗透进室内,窗外一帘青翠,细雨濛濛。
苦涩的烟气飘进屋里,他披衣起床,走出卧房。清徽在门廊煎药,面前一只小桌,放着十来个青瓷碗。他把药匀进小碗,每只碗里药量不同。林晗本以为是给他喝的,不想清徽自己端起一只,面不改色地喝下。
没过一会,他就脸色发青,唇角溢出鲜血。
林晗看傻眼了,惊呼:“你这是做什么!”
清徽擦去血,回答依旧简单:“试药。”
他抬起眼,看见林晗震惊的模样,叹了声:“近年天暖,冰雪融化,雪参已经绝迹了。要想解毒,只能试试以毒攻毒的法子。”
林晗顿时明白,碗里的都是毒药。他偏过头,有些哽咽:“你我非亲非故,何苦做到如此地步。”
清徽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有些失神,片刻后淡淡一哂。
他喝完药,取了笔墨纸砚,在廊下对着青葱草色走笔描绘。一只瞧不出名字的鹰隼掠过天际,捕食纷飞的雨燕。林晗坐在他身边,眺望着天空中叽喳的飞鸟,出神地呢喃:“鹰。”
清徽停下笔,忽然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林晗摇头:“我不喜欢姑娘。”
他抬起头,见清徽板着脸,眼底冒着寒气,便改口:“我喜欢漂亮的。”
清徽点头,蘸了些墨,继续绘画:“还有呢?”
“要高,比我高半个头,身手要好。禄州人,家世显赫,跟我两情相悦,出生入死,彼此定情,山盟海誓过。”
清徽搁下笔:“你不如直接报他名字。”
林晗神色一动,道:“道长,我真的想见他。自从分开,我没有一日不想他。”
一想到卫戈,即使再苦也感知不到。而所爱分隔天涯,甘甜过后,铺天盖地的痛苦接踵而至,几乎能杀人。
清徽长叹一声,将此事拂过:“今日适合踏青,你重病初愈,跟我出门走走。”
林晗不依不饶:“道长,求你。”
清徽皱紧眉头,良久后终是心软:“等你身子大好再说。”
他领着林晗出门踏青,走过曲折的山道,踏上绿草如茵的河畔,正遇上乡间庙会。有人家办喜事,锣鼓鞭炮喧天响。
清徽在庙会街上买点心,林晗站在一旁,怔怔地看。一家迎亲,一家祝寿,大门刚好对着,两家门前人来人往,红火喜气。
缭绕的烟雾在巷陌间穿梭,祝寿那家搬出几大屉刚出炉的寿桃,热气滚滚,分发给庙会上的行人。林晗捧着两只寿桃,油然想起句话。
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双亲高寿,又因他们年事已高而常怀忧惧。
入夜时分回到宅子,清徽试了回药,这次剂量合适,没再吐血,便让林晗喝下一小碗。林晗从没喝过这么苦的东西,苦得他几乎把脏腑呕出来,不知清徽是如何面色平静地咽下去的。
喝完药,清徽拿出点心,喂他吃了块甜腻腻的云片糕。
晚间落了雨,他在冷清的卧室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浑身一股燥意。
月亮照进窗户,落在床边。林晗弓着身子,一只手不自觉伸到枕头下,摸出面具。铁石打造的面具有温度似的,灼烫着他的指尖,林晗眼中有些热意,手指发抖,喉中干渴。
月色清凉如水,小河似的环绕着他,可他的心思却化作野火,迅猛地燃烧。往天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想卫戈,但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热烈。
林晗暗暗猜测,兴许是合欢毒发作了。不仅想他,更想他的怀抱,他的亲吻,他的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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