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离家十年,我是管不了你了!等到吃亏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
林晗沉重地闭了闭眼,无意再提起当年的事,于是放轻了声音:“是我不好,顶撞了父亲。我也知错,昨日是莽撞了些,听见他羞辱你与母亲,一时按捺不住心神。”
穆恒升安静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满着复杂的情绪,当中找不到父亲看待儿子的亲善,反而多了一层古怪的防备。
屋子里的女眷听到说话声,息夫人款步走到门边,见父子二人之间气氛沉凝,微不可见地惊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凤凰,你惹郎君生气了?”
这间屋子设在花园里,四面都是荷花池。穆恒升一拂衣袖,转向一旁的池水,偏过的眉宇间藏着些戾气。息姮一怔,手指绞紧了锦帕,胆战心惊地看向林晗。
林晗不由得有些心疼她,便道:“娘亲别担心,我再去同父亲认错。”
“罢了。”穆恒升骤然转过身来,看了看不远处的裴桓,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是在裴府,别让世子与郡主看笑话。”
他说完一句话,定定地瞅了林晗片刻,便脚步如风地离开。息姮慌忙叫了丈夫两声,穆恒升却头也不回。她眼睁睁地看着人影远去,倏然变得六神无主,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了,失魂落魄地朝穆恒升追过去。
“娘!”林晗喊道。
玉善郡主回过神来,忙道:“表哥莫担心,我跟上夫人看看!”
林晗心灰意冷,疲累地道了声谢,玉善便伶俐地追上前去,明媚的衣影片刻就消失在花木之间。卫戈上前两步,在他耳畔轻声问了句:“那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林晗瞥向他,“旁人见了家务事都避之不及,你倒好,自个往上掺和。”
卫戈不语,沉默半晌,柔声开口:“记得躲上郁山那回,你让我去伏击裴信,途中被人通风报信。后来你说知道是谁做的,却始终不肯告诉我们。”
林晗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的树影:“这不是很明显么。救聂琢之前,我只去找了西平侯。”
“为什么?”卫戈不解道,“他不是你父亲吗?”
林晗淡淡一笑:“你不明白,如今的世道每个人都有高低贵贱之分。身为宗室又如何,一样会被人从头到尾地评判。我母亲出身不高,以前是伶优的身份。伶优的儿子,即使坐上皇位也不能脱胎换骨。”
他的眼神始终凝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略微停顿一瞬,忽然问道:“卫郎,你觉得,西平侯他真的在乎我吗?”
卫戈一怔,思索一瞬:“你跟他是骨肉至亲,他肯定是在乎你的。各人性子不同,或许西平侯只是不善表露而已。”
林晗点点头,转开视线,心中的阴云却驱散不尽。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从小到大,他没得到过父亲的爱护,两人之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纵然他百般讨好,穆恒升始终不冷不热。有时候想讨得父亲疼爱,反而会弄巧成拙,换来一顿斥骂。
早年西平侯站队聂氏,处处巴结逢迎,可惜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宗室,聂家完全不放在眼里。等到再大一些,林晗渐渐看透了,心也变凉了。穆恒升好像从来没有把他当儿子,只是当作稳固地位的棋子,他受过的折磨侮辱,在父亲眼里居然是天大的恩赐,是条攀附权势的捷径。
他呼出口气,决心不再让这些陈年旧事坏了心境,想着离接亲的时辰越来越近,打算去府外看一看。
此时天色敞亮,两人走到半路,遥遥地望见门外冒出滚滚浓烟,隐约可见通红的火光。林晗与卫戈对望一眼,神情都有些不妙,快步朝门口冲过去。
奢丽的府宅里张灯结彩,处处飘着喜庆的红绸,此刻门堂却乱成一团。堂前燃烧着熊熊烈火,一股刺鼻的焦臭凝在空气中,附骨的蛆虫般直钻口鼻。
众人跑的跑,散的散,口中嚷嚷着救火救人。有些来不及逃开的,被几个白影硬拖着浇洒火油,烈焰一瞬爆开,好端端的活人顿时就被火光吞噬。
林晗逆着逃跑的人流上前,跟提着一杆银枪赶来的裴纯行撞个正着。两人皆是一顿,裴纯行横握着银枪,皱眉道:“你去躲一躲,这交给我来!”
林晗按住他的手臂:“救人要紧,你带着宾客退下,这几个人交给我!”
裴纯行怔了怔,权衡片刻,终是点点头。林晗倒提着长锋,几步上前,挥臂击倒一个张牙舞爪的恶徒。背后陡然响起尖锐的叫喊,好似地狱的鬼魂,他侧身一躲,避开当头而来的火油,紧接着倒捋枪身,刺向张狂袭来的白影。
银枪倏然见血,林晗转身看去,身后的人影扑腾两下,便跪倒不动。头顶几簇火焰坠落,倏然引燃了溅洒的油脂,地上升起半人高的火舌。
他咬牙暗骂一声,这帮人贼心不死,兴许是察觉到计划被识破,不等送亲的时辰到便跑来作乱了。
未待他细想,又有几个白衣人从四面接连扑上来,卯足了劲要拉他见阎王。林晗挥舞长枪,挽起几道明亮的寒光,顷刻间刺倒两人。未等他再出手,耳旁传来几声连续的清响,眨眼之间,剩下的几个恶徒便躺倒在地。
林晗抬头看去,卫戈正缓缓收回手里的袖箭。
此时已经看不到白衣人的踪影,一番混乱过后,惊慌失措的宾客们尽数被带了下去,转瞬之间,门堂沉浸在诡怪的阒静中。
卫戈朝林晗使了个眼色,望向大门边的柱子。林晗顺着看去,只见宽大的门柱后露出些大红的袍角。
林晗小步上前,卫戈则默契地退开,须臾便不见踪影。后面那人似乎感知到有人靠近,倏然从门柱后现身,厉声喝道:“别过来!再动我就杀了他!”
他闻言便停下脚步,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说话的女子满眼怨毒地盯着他,穿着大红的喜服,头上戴着凤冠,一手勒紧了新郎的脖子,一手握着锋利的尖刀。
第82章 命如薄纸
“杨萤?”
他试探着呼出女子的姓名。她的眼中寒芒一闪,警惕地张望一周,手里的刀尖倏然紧贴新郎的脖颈。
“方才是两个人,他去哪了?”
林晗利落地扔下长枪,朝她摊开手掌:“杨姑娘,有话好好说,先把人放了。”
杨萤眉心紧皱,挟持着人质缓缓后退,绽开个阴沉的笑颜:“我今日就是来杀温慧这个负心人的,要我放人,倒也可以。把那位世家小姐交出来,我就放了他。”
那新郎被她勒住咽喉,脸颊脖子涨得通红,此刻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杨萤,你我定亲之时,我何时辜负过你?如今已经没有婚约了,你何苦痴痴纠缠。倘若你恨我,倒也不必牵扯无辜的人。”
这番话本是与她说清道理,哪知道适得其反,杨萤听完之后,脸色骤然惨白,被激得浑身发抖,握刀的手不稳,当即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无辜……好,好一个无辜,旁人都是无辜的,只有我命如薄纸,天地可诛!温慧,如果我有她那样的家世,你恐怕也会觉得我无辜吧!”
话音刚落,她咬紧牙根,颓然地闭上眼,两行珠泪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若我像她一样,那也不会平白无故沦落到家破人亡,遭人厌弃的地步。”
林晗乘势道:“杨姑娘,你的事情我听方公子说过。杨家的事另有隐情,你先把刀放下,莫要再错下去了。”
杨萤冷哼一声:“我认得你,今日早知你也在此处,我就是豁去性命也要拉上你陪葬!事到如今,你还想花言巧语?”
林晗默然一瞬,劝道:“二老或许是蒙冤而死,可你如今与白莲教勾连一气,今日害得无辜之人遭难,已经是大错特错。杨姑娘,你的表弟一直在找你,还求我一定要放过你。姑娘是至情至性之人,怎能忍心看着小弟孤苦一人,为你奔走焦灼?”
说到方黎昕,杨莹迟疑一瞬,神色亦有些松动。
“表姐!”
此时后方传来一声呼唤,方黎昕得知消息,急匆匆地赶到堂前,口中不断喘息,额前散落着几缕发丝。他急迫地朝杨莹走过去,却被她挥舞着刀尖喝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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