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方黎昕道:“方公子,杨姑娘的仇我一定会百倍奉还。”
方黎昕不由得看向怀中人的尸身,似觉剜心之痛,继而低泣一声,慨然叹道:“我知道了。”
“含宁,”卫戈低声道,“舒崇雪狡猾至极,不可轻信他的话。若是他诈你,又该怎么办?”
林晗轻轻摇头:“不管他是不是诈我,我都赌不起了。铲除白莲教需从长计议,不可急于一时。”
说罢,他朝那抹衣影高声道:“我答应你放人,你也要言出必行。”
“这是自然。”舒崇雪挑挑眉梢。
林晗朝卫戈点点头,卫戈却不急着动作。他沉默半晌,飞快地从明无心手臂伤处拔出那把刀。
明亮的刀锋在他掌心旋动几下,卫戈利落地出手,眨眼之间,紧跟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明无心手脚鲜血淋漓,整个人倏然栽倒,在屋瓦间翻滚几下,重重地坠落到地上。
林晗往后避了避,躲开浮起的烟尘。明无心像个废人似的躺倒在地,四肢各有一道极深的创口,手脚正不停地抽动,血如泉涌,竟似被挑断了手脚筋。
舒崇雪回过神来,眯眼打量着卫戈,叹道:“不愧是天狼营的杀手,出手稳准狠,如此轻易就废了一个人。”
“你可以交代了。”卫戈不耐道,“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舒崇雪也不避让,足尖轻轻一点,乘着风息落到堂前,扛起明无心一条血糊糊的手臂,带着他轻盈地跃至树梢。
“小陛下,来奉陵总坛,我等着你。”舒崇雪微微一笑,从高处注视着几人,饶有兴致地说,“能不能救出你母亲与那位小姑娘,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林晗面色灰白,两手握紧了拳头,掌心早已经被汗打湿,浑身的血脉都在颤抖,想出声,却吐露不出半个字。舒崇雪淡笑着瞧了瞧他,扫过一旁的方黎昕,施展轻功而去。
卫戈担忧地看向他,轻声道:“要我去追他吗?”
“不必。”他微弱地应了声,“我说过,今天的一切都会百倍偿还给他们。”
他整顿了心绪,对上卫戈的眼睛:“跟我回盛京,去见裴信。”
第84章 雪湖论事
卫戈见他主意已定,不再出言劝阻,只是提说道:“你先动身回去,我留在府中调查一番,兴许能有些收获。”
林晗明白他的意思,只有舒崇雪一面之词,实在难以轻信。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白莲教定是潜入府宅里掳走了母亲和玉善。
调查东都一事,他特意叮嘱兰庭卫紧住风口,不得透露半点消息,连抓人也是掐着送亲前一刻。这样一来,白莲教根本没有事先绸缪的机会,今日袭击裴府,明显是仓促行事,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既然如此,他们岂能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潜入官家府宅劫走两位贵人?
林晗细想片刻,或许是有内应。此事与凝香殿那回有相似之处,白莲教竟能在长公主府里埋下暗线,对比起来,往裴纯行家里塞人倒显得不那么难了。
“小心行事。”林晗微微蹙起眉头,“这个白莲教实在不简单。往年我在盛京时,以为他们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暴徒,与那怒川十八寨并无两样,不过乌合之众罢了。如今一看,这些人流毒天下,官贼勾连。为君数载,我竟不知,四方吏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望向杨萤尸首,大红衣裙浓艳得刺目。女儿家出嫁前针针绣好的嫁衣,等待着风光大嫁那天穿上,哪知道却成了她的殓衣。
明无心说他是杀人凶手,林晗自己不觉得有错。但如若深思一番,这场悲剧当中,除他林晗之外,还有众多的凶手。白莲教,包庇妖教的幕后之人,明无心,甚至是为财路铤而走险的杨氏夫妇,都像是无形的推手,让一个人的命运步步滑向深渊。
今日死的只是一个杨萤,可经此一案,他足以看清,弊病不除,这天底下还有千千万万个相似的可怜人,会被这世道,这泥泞的罗网吞吃殆尽。
林晗忽然觉得,他实在是大错特错。
往年登临高位,却整日沉浸在阴谋算计之中,自以为运筹帷幄,手握乾坤,一昧地争权夺利,不曾垂下眼睛看一眼仰望他的芸芸人海,有多么自私可笑。
以为把持着天下,不想只是一叶障目。若能肃清朝野,四海清平,那么也不会有像杨萤一样的枉死之人。
最大的凶手,是昏聩无能的皇帝,是他。
出神之时,忽然有人牵起了他的手。林晗抬眼看去,卫戈握着他血肉模糊的右臂,长睫低垂,挡住了双眼,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卫戈性子执拗,在他的事情上总是一根筋,林晗怕他看了难过,便把手抽回,道:“就依你说的做。裴信才动身回去,此刻说不定还在路上。你若查到些什么,尽快回来找我。”
卫戈点点头,嗓音有些低哑:“好。我去找个大夫给你处理伤口。”
林晗本想推辞,怔愣一瞬,便改了主意,随卫戈的意思去做。处理完手臂上的伤,正巧兰庭卫抓完人回来,禀报了一通情况,林晗就带着姜锦与十来个随行,马不停蹄地往盛京赶。
回到丞相府,时间不赶巧,正轮到休沐的日子,裴信不在。林晗匆匆忙忙地问过家仆,天还没亮,丞相就动身往空山玉虚宫去了。
林晗无奈,暗忖这人平日也不信鬼神,怎么就跑道观里去,接着便风尘仆仆地往玉虚宫去追人。
人间艳阳朗照,空山大雪飞扬,林晗骑马疾行在雪白的山路上,两侧冰雕般的松柏宛如飞花般散去,他不由得想起,空山似乎没有春色,好像每次来这个地方,都是无边的雪景。
树林里一片静谧,几乎能听见雪洒落的声响。玉虚宫的正门开着,广场上没有人,他跨过门槛,一道艳阳像是利剑般从座座峰顶劈落,照在他的眼上。
阳光下的积雪光芒万丈,林晗眯了眯双目,眨眼的功夫,通往山道的第二道门开了,风雪中立着个清俊的人影,一脸洞悉地看着他。
他同样敬鬼神而远之,但有时候不得不怀疑,这帮子道士真的会什么法术不成?
“他们在冰湖边下棋。”江千树神色淡淡的,“我带你去吧。”
林晗对他拱手一礼:“有劳。”
江千树不答话,默默地领着他往石阶上走,步履比上次慢了许多。锦儿在后头跟着他,安静得好似融入了大雪之中。
玉虚宫的冰湖在后山,四周围绕着一圈广阔的梅花林。名叫冰湖,实则并未结冰,湖面平滑如镜,宛若嵌入雪中的宝石,水底透着莹润的蓝色,不沾半点尘埃。
梅林靠近水边的地方有块巨石,表面平整光滑,被人雕刻成了一张硕大的棋盘。那两人摆着火炉桌案,坐在冰湖边烹茶垂钓,身侧各立着两个小道童,每隔一会,道童便依次往石头棋盘上摆放一颗棋子。
林晗急匆匆地走了一路,冻得手脚发抖,凉彻肺腑。谁知道还有人如此好雅兴,寒冬腊月的在大雪里下盲棋。
姜锦给他递了一袭披肩,林晗穿在身上,两手搓了搓,从容地踏上前去。还没靠近,清徽真人与裴信同时朝他看过来,两双眼眸里各有深意。
裴信温和地笑了笑:“含宁来了。”
清徽真人垂下眼眸,对他点头示意。
“这是他的字。”裴信忽然对清徽道,“头一回起的那个西平侯不喜欢,就改了这个。”
“不错。”清徽道。
他二人口吻熟络,好似多年的旧友。林晗突觉有些插不上话,看准时机道:“丞相,我今日是来找你帮忙的。”
两人都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交换了个眼神。没等裴信说话,清徽真人便道:“到火炉边来,你那里冷。”
林晗心里装着急事,本不想与他们两个闲云野鹤的人拉扯,但见裴信笑吟吟地盯着他,只好按捺住火急火燎的心绪,走到火炉边烤了烤手。
清徽真人给他倒了杯茶。裴信轻声问道:“何事这么着急?”
林晗捧住茶杯喝了口,脸上泛出些血色,手脚总算不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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