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古银假面覆在脸上,只露出双眼和下巴,起身奔赴赛场,熟练地翻上马背。
温煦的风洒在耳畔,宽阔的马场恍惚与昔日的禁苑重合,刹那间令他产生重回旧日策马驰骋的时刻。林晗扬鞭挽缰,青骢迅如疾风。羽箭不断划破空气,电光般飞掠而出。眨眼的功夫,一排金碟纷纷坠落,箭无虚发。
一阵沉默,他在沉默中成为众人眼光的焦点。刚才那夺得彩头最多的达戎年轻人直直地盯着校场上的矫健身影。息慎拍案大喜:“好!”
话音刚落,喝彩声淹没了整个校场。息慎捋着胡子满脸喜色,连忙离了席位朝林晗走去。刚走了三两步,忽然有一个斥候模样的人行色匆匆地赶到场上,丝毫不顾及此时的场面,在息慎耳畔低语几句。
息慎神情惊变,瞬息间挤出个不自然的笑意,试图掩盖住凝重的脸色。他挥手将斥候屏退,转身阴晴不定地回到座上,不时眼神阴鸷地打量着众人。
林晗和聂峥遥遥地对视两眼,心知定是有大事发生。此时赛事才过了一半,接下来要比武艺,息慎却匆匆退席,离开时还差人叫走了聂峥。
聂峥犹疑不定地瞧了瞧林晗,见林晗点头,便跟着传信的武官随息慎去了。林晗独自做了片刻,本能察觉到些微异样,亦悄悄离了校场,追着先前进来的斥候去。
他跟着斥候的脚步走了许久,或许是暴露了行迹,被人引到一处狭窄荒凉的巷弄,就此跟丢了人。
风声呜咽不绝,林晗在巷子周围找了许久,折返时后颈边忽地刮过股阴冷的风。血腥气张开弥天大网,直扑向他的口鼻。他猛地朝身后出手,掌中的力道却轻易被人化解,紧接着便碰到一只温厚的手掌。
“卫戈?!”
林晗迅速地转过身,首先呼出名字,惊讶地端详眼前的人。卫戈的打扮很奇怪,穿的居然是苍麟军的衣甲,身上染着大片暗红的血迹,肩上还挂了个包袱。
他皱紧眉头,正要仔细问他,便被卫戈用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没时间了,别说话,跟我走。”卫戈紧盯着他的眼睛,眸中好似燃着一束幽冷的火苗,“魏国公谋反,聂家上下尽数伏诛了。”
第23章 小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
这一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将他钉在了原地。万里无云,日头毒辣地浇在顶上,林晗浑身却透骨生寒。
他倏然把手甩开,往后退了半步,凝视着卫戈的眼睛:“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我总归不会害你。”卫戈坦荡地对他对视,伸手把他牵着,“不出三刻宛康必定会戒严,到时候便是插翅难飞。你先跟我逃出去,路上我与你详说。”
林晗少有这等混沌的时刻,张口却说不出话,任由卫戈拽着他步履如飞地往城外去。他们走的都是荒僻的小道,蜿蜒曲折若肚肠,满目苍凉粗犷的黄土沙砾,不见半个人影。这样的路比起大道难走得多,若不是熟悉多年,必定会陷进弯绕里出不来。
日影在细如蛛丝的街巷间偏移,不出三刻,他们便赶到了宛康城北门,哪知道祸不单行,迎面撞上一队封城的甲胄。卫戈穿着染血的玄甲,在行人之中显眼至极,不待他们奔出城去,便被眼尖的戍卫官抓个正着。
那人站在城门口,握着刀柄,对属下高声令道:“那还有个苍麟余孽,给我抓!”
行路的人群惊叫着退开。那守官认出先前在赛射时拔得头筹的林晗,眼中略有迟疑。有士兵张弓搭箭,被他挥臂拦下:“住手,别伤了百姓!”
话音未落,一串冷箭乘着风声,箭簇闪着毒辣的利光,在炎日下嗖嗖射向二人。林晗听见细微的弦响,本能觉察到危险,对着卫戈大喊:“小心暗箭!”
卫戈拽着他避入人群,一只手探进肩上的包袱里,不知找到了个什么物事,紧紧攥在手心。他飞快地卸去沉重的战甲,套在林晗身上,像鹰隼一样轻盈地一跃,足下轻点,踏着几支疾飞而来的箭矢借力,身体腾空而起。
林晗用刀斩下几支呼啸而来的羽箭,忽见少年刺客朝他跃过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便被他从胳膊下捞起来,耳畔风声大作,整个人跃上虚空。
林晗:“你……”
他张口结舌地感知这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恍惚自己化作了一只鸟雀,愣愣地想起先前卫戈对他说过的戏言。卫戈在他耳边低声警告一句,见林晗咽回了口中的话,俯首冲着一众守军亮出一物,高呼道:“别轻举妄动,否则我们就同归于尽!”
他手中乃是一件两寸大小的铜丸,顶端用金片雕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莲有重瓣,每瓣锋韧如刀,色若流火,寸缕即可封喉。
林晗认出他手上的东西,正是一种被称为千叶莲花的杀器。显历元年,他初登大位,朝廷在盛京西郊秘设二处炼火营,专司军械火器之务,几年后制造出威力巨大的千叶莲花。
此物虽是玲珑,但能以一敌众,掷于人群中便会倏然炸开,绽放出炽烈的铁花,光芒犹如白昼。但凡火光过处皆化为焦炭,若有人不幸沾惹到,便会皮肉俱裂,销肌毁骨。制造千叶莲花耗资甚重,且不易于存放,难以投入进战场,后来炼火营便不再生产此物,不想卫戈手上居然有。
宛康守军同样知悉千叶莲花恶名,卫戈朗笑一声,猛然从掌中掷出一物,惊得众人阵脚凌乱,连忙排阵举盾,哪知未见火光,更听不到声响。低头一看,千叶莲花被他调包,方才落地的竟是个馒头。
守军上当一回抬头再看,那刺客已经挟着林晗从他们头顶越过,顺利逃出城门。
林晗活了十八年,何种武艺未曾见过,第一次被人带着用轻功逃命。他在皇宫之时,学的都是些正统的武技,以前对于这等奇术只是向往,却觉得不堪大用。不想竟如此方便。
两人乘乱抢了守军的战马,前后绝尘而去。许是忌惮卫戈身上的千叶莲花,身后并未有人追捕他们。林晗紧握着马缰奔驰,闷热的风鼓起他的袖子,从汗湿的鬓边拂过,眼前的沙漠宛如融化的金子,飞快地从身旁掠去。
他们奔袭许久,直到回望见不到宛康城的影子,才略微放慢了脚步。此时已近黄昏,远处一束狼烟笔直地冲上云霄,在瀚海碧空中滚滚燃烧。
林晗在一处胡杨林边下马,俯身将滚烫的脸颊浸入林边泉水中,顿时消去了几分酷热。卫戈在他身旁站了许久,缓慢地解开外套的苍麟军服,拿布料擦拭自己满手的鲜血。
林晗靠着泉水石岸坐下,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有什么话总该说了。”
“是我干的。”卫戈毫不避讳地承认,把军服往地上一扔,屈膝下跪,“你罚我吧。”
林晗冷冷地盯着他:“你有这么大能耐让公侯谋反?”
卫戈默不作声,将那只包袱交给他。林晗利落地把它打开,发现一卷零散的残页和一件带血的紫金朝服。翻找时有个小巧的牌子掉在地上,竟是朝廷大员才能佩戴的金鱼符,鱼符上还绕着一根染血的紫绶。
林晗一一检视过,这些都是国公才能穿戴的。他朝罚跪的卫戈扫了一眼,示意他自己交代。
“聂家不倒,聂峥不会造反。”卫戈见状轻声道,“你下不了手,那就我来做。”
林晗举起那叠残缺的书页,纸上许多字都被人巧妙地裁去了。
“我听说民间有种伪造书信的手法,没有人能看得出端倪。”林晗快速地读过那些残缺的语段,语气渐渐地凉若寒冰,“你把聂峥给你的信换了,自个儿伪造了一封。”
卫戈沉默,他便接着开口,眼神极为复杂地落在他身上,嘲道:“还是封意图谋反的信件。”
“你要是怪我,尽管罚我。”
林晗轻笑一声,静默良久,从身上取出火折子,把残留的书卷烧得一干二净。
“怪你做什么。”林晗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眉间笼罩着一层阴云,“你是我的下属,你做的事,就是我的意思。”
他虽然这样说,可卫戈能听出他话里暗潮般的怒意。林晗起身走到他身旁,双眼不带感情地逼视着他,沉静道:“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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