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极殿中候立着满朝文武,最上方皇位空悬。龙椅背后搭起一行珠帘,帘后是两扇澄金的纱幕,隐约可见有人高坐在后头。
安子宓立在右首,离皇位一步之遥。这厮在塞外打了败仗,林晗给他擦了屁股,回到盛京,不仅没被定罪,反倒升了官,成了辅国大将军。他身材高大,容貌甚伟,却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自以为大权在握,便居高临下地扫视过殿内众人。
“都来齐了,诸位远道而来,先坐下吧。”
紫极殿内的龙柱间摆设着几列坐榻,公卿王侯们纷纷入座。晃眼间,林晗瞧见个熟悉的人影。楚王穆惟桢正对他坐着,长眉紧锁,脸色难看。
大殿内静寂无声,山雨欲来。
安子宓身着武官朝服,按剑踱到皇位正下方,面对着满殿乌泱泱的公卿王侯,满意地笑了笑。
“今日召集诸位,有两件要事商议。当前国事繁重,太后体恤各部衙门劳苦,欲擢选一人总领政务。安某不才,愿以身报国,为陛下、太后分忧,暂领丞相一职。”
话音一落,百官诸侯面面相觑,殿中回荡着压低的议论。
林晗厌烦地别过眼睛,朝着左侧卫戈微微倾身,道:“现在什么货色都能做丞相了。”
卫戈看向惠王。舅舅一脸隐忍,仿佛吃了苍蝇。
突然有一人朗声道:“安将军手上有了兵权,还要总揽政事,不太好吧?我看丞相一职还是让给他人,也免得你身兼数职太过辛劳,违背了太后娘娘体恤臣民的初衷。”
林晗瞅着那人,低声道:“那是齐震,齐琒兄长,当朝怀化将军。安子宓让他弟弟背了黑锅,他心里怨恨着呢。”
卫戈思忖一瞬,道:“齐琒将军如今在咱们这边,那这齐家──”
他的话没说完,安子宓便高声笑道:“齐将军多虑,某愿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辞辛劳!”
齐震控制着神情,还是露出几分鄙夷不屑。
齐震之后,朝堂里再没人提出异议。那澄金的珠帘后突然有影子动了动。不一会,便有内侍捧着丞相印绶匆匆上殿,交到安子宓手中。
楚王重重地闭上眼,前襟不断起伏,正要握着佩剑起身,却被一旁的惠王拽住衣袖。
安子宓将相印佩在腰间,更是志得意满,一扫众臣,道:“这第二件事,皇帝卧榻许久,难以亲政。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有意退位,迁居宸安宫做太上皇。我想另立陈王为帝,诸位意下如何?”
终于说到正题了!
紫极殿阒静无声,没谁敢接下这个危险的话题。
良久,林晗嘲道:“安将军,废立之事不可儿戏啊。”
安子宓定睛瞧他,舒展眉目大笑:“这是孝昭殿下?”
林晗横眉冷对,待他笑完,淡淡道:“好笑吗?安将军在西北被达戎人杀得落花流水时,也会有这般高兴?”
紫极殿内顿时一片哄笑。
安子宓清了清嗓,避过话头,道:“陈王年纪虽小,但少年聪慧,有帝王之相。”
惠王面有愠色,道:“当今陛下有什么过错,你要另立新君?简直欺人太甚!”
安子宓被他戳破,脸色一黑,拂袖道:“哼!你们这些宗室只知享乐吵闹,哪知国事艰难!陛下是主动退位,与我何干?”
“那就让陛下出来见见群臣,”楚王穆惟桢厉声道,“免得你们信口胡言,只手遮天。”
安子宓神色傲慢,揶揄道:“楚王,惠王,你二人这么着急做什么?莫不是因为嫉妒陈王,心怀叵测……”
“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穆惟桢忍无可忍,猛然起身,指着安子宓怒斥。
安子宓眉间盘踞着怒火,高声喝令:“陛卫在哪?把他拿下!穆惟桢,你以为这是荆川,由得你放肆?”
林晗拔剑而起,款步走到殿中,纯钧剑锋映着日光,直指安子宓。
“我看谁敢动楚王。”他环顾四下,挡在穆惟桢前方,抬高下巴缓缓质问,“安子宓,凉州百姓的冤魂没到你梦里哭诉吗,你夜里还睡得着?敢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
他的语气激得安子宓背后一凉。安子宓迟钝一瞬,面庞浮出扭曲的怒意,铛然拔出了剑,与林晗遥遥相对。
一阵兵铠碰撞,黑甲红袍的禁卫军鱼贯而入,将群臣环绕得水泄不通。长刀齐刷刷出鞘,对准殿中两人。
紫极殿内千钧一发,百官大气不敢出,紧张地观察局势。有人窃窃私语,为两位亲王捏了把汗,担忧他们会命丧当场。
安子宓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唤道:“禁军?愣着干什么!殿上拔剑,这衡王要造反,还不快快把他轰出大殿!”
卫戈突然沉声道:“你敢动他,你就试试看。”
短短一句话如有千钧重,霎时镇住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势,引得众人纷纷朝他观望。
安子宓审视着眉眼深沉的安国郡王,权衡一番,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抖了抖袖子,收剑回鞘。
安国郡王执掌着北境燕云军,那是有实权的人物。他在西北塞外连连大胜,七次大捷打得达戎溃不成军,威名早就在梁国家喻户晓,无人不钦佩敬服。安子宓不把三位亲王放在眼里,却不敢轻易招惹裴桓。
有句话说得好,百世诸侯,数年天子。废立皇帝根本碍不着裴氏,皇帝就是死在宫中,也对在座的世族毫无危害。天子谁都能做,随便选一个便好,安子宓没想到裴桓会跳出来反对他。
安氏在盛京只能算新贵,就算裴氏比以前衰落不少,裴桓还在,他们就没胆量跟这等百年世家抗衡。
林晗手执长剑,顶着周围的刀锋剑光,旁若无人地上前。大殿里回荡着沉缓的脚步,每一下都震动人心。
他的目光落到丞相印绶上,讥讽道:“安子宓,你连达戎人都摆不平,也配拿这相印?”
安子宓垂着眼睛,斜睨着他,咬牙切齿道:“衡王,这里是朝廷,容不得你撒野。”
“朝廷是穆氏的朝廷,究竟是谁在这紫极殿上撒野?”林晗停下脚步,注视着噤若寒蝉的群臣,“陛下呢?我们要见他。”
珠帘纱幕后影影绰绰,旁听许久的安太后站起身,不知往何处去了。
第259章 团扇
一个绯红袍衫的内侍从紫极殿后绕出来,低埋着头,臂弯里搭着杆拂尘,到安子宓耳畔说了些话。
群臣躁动不安,纷纷左右瞻望。大殿内响起潮水似的私语。林晗注视着那两人,手上挽了个剑花,收刃回鞘。
安子宓轻轻抬起手指,示意那宦官退下,重新恢复了镇定。他逼视着群臣,一双鹰目里射出傲慢的冷光,道:“你们想见陛下,也不是不可以。陛下在太微宫静养,足不出户,你们便选几个人,一会儿随我进宫去吧。”
满朝文武无人应声。
跟他进宫,谁知下场如何?
穆惟桢嗤笑一声,一拂袖,扬长而去。惠王望了望一丛丛披坚执锐的禁军,忧心地瞥过穆惟桢的背影,亦是匆匆起身,快步走出大殿。
安子宓讥笑道:“我这可是给了你们机会,错过了,往后就不能再借机闹事了!”
林晗掀起眼皮,嗓音冷冷的,像是一束清亮天光,骤然驱散了紫极殿内的阴沉。
“我去吧。”
安子宓盯着他,眼中光芒越发狠辣,势在必得地顿首。
“衡王,等你见了陛下,听他如何……”
林晗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没等他说完,便阔步离开。
殿外天色微亮,盛京城上空聚着厚重的雷云。料峭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携着冰凉如丝的春雨。
飞檐斗拱下站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琼宫玉树一般,沉默地眺望盘踞的宫城。
随从正要为林晗撑伞,他只是接过,冲他们挥了挥手,自己拿着珍珠白的细绢罗伞,小心翼翼地撑在头顶,慢吞吞走在重重殿阶上。
雾沉沉的晨曦,宫殿前好似开了盏洁白的茶花,晃悠悠地浮在水中。
林晗在穆惟桢身边站定,顺着他的目光,冲宫门方向望了望。宫灯幽暗,步道延伸不尽,漆黑一片,聚着缥缈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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