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里居住的僧侣皆被押解到雪麓川拷打。河川凝如白练,泥岸上积了层薄雪,道道钢鞭劈下,白雪红梅,触目惊心。
重刑之下,原本守口如瓶的众僧皆招供了。有个江湖人士托他们物色良顺的香客,每物色一人,便给他们五十文钱。僧人见钱眼开,没想到会害人性命,便欣然应允。
那人每半月来一次禅院,带走被迷药熏倒的香客,结完账便匆匆离开,从不与他们多攀谈,故而不知他底细。
林晗听完这一通交代,暗叹有些失策。如此大张旗鼓地到雪麓川查案,那人怕是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不会再来了。
他便问那几个僧人:“那人长什么样子?”
一人苦着脸道:“是个男的,模样挺俊俏。”
林晗盯着他们龇牙咧嘴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讥笑。一帮披着人皮的畜生,佛祖仁善,这顿好打也算是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另一个道:“我怎么记着是个女子?”
此言一出,三两个僧人连连附和。是个娇美娉婷的女人。
林晗皱眉道:“让你们办事的是几个人?”
“一个。”几人笃定道。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人,既是男,又是女?”
僧人百口莫辩:“知度,小僧怎敢再说谎。她确是个……女人,或许只是作男子的打扮吧。”
林晗对着子绡吩咐:“去找个画师吧。”
“是。”
他看向一排耷拉着脑袋的官员。州府堂官们如芒在背,屏气凝神地等着发落。
“等画出了样貌,便给我仔仔细细地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人来。三日后给我个答复。”
知度事和一帮州官胆战心惊地拱手:“属下遵命。”
林晗微微点头:“廷卓、烬夜明,血迹都是从禅院来的,去把那院子也搜查一遍。仔细些,或许藏着暗室密道。”
他在雪麓川畔等了一盏茶,辛夷面色凝重地回来禀报。果然发现了密室。
禅院地下二十尺,不见天日。密室中设满铁栅牢笼,正中一方血淋淋的祭坛,暗沉的岩石上残存着干涸的血肉。
只是人去楼空,凶手早就不知踪影。
林晗盯着几个吓破胆的僧人,凉飕飕地发问:“有人在你们卧房床底下虐杀活人,你们竟没听到动静,睡得如此香甜?”
“知度,我等与那真凶并无牵连啊!”他们齐声告饶,惊恐万状。
林晗冷笑一声,对辛夷道:“好好看着他们,我去禅院看看。”
他领着一干州官,几十个官军,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禅院。苍麟军把守着院门,东厢房无人居住,门户大开,佛祖莲花座被搬到一旁,原先的底座上露出个方方正正的洞口,漆黑,阴森森冒着寒气。
官军开道,点着火把进了密室。室内弥漫着股恶臭,四面隐约透着寒风。还有其他入口。
林晗走近布满血垢的祭台,发现一根根乌黑的凹槽,蜿蜒成妖异的莲花图腾。
微凉的腥风吹打在他面庞上。鬓边发丝摇曳,林晗顺着看去,窥见些凉幽幽的天光。
他取来一杆火把,高举着,盯着那簇狐狸尾巴似的光线,蹑手蹑脚走近。
周围护卫拔出了刀,精神警戒。喑哑的刀吟在暗室内格外惊心。
林晗走近几步,那抹微光闪烁一瞬,忽而消失了。几乎就在同时,他意识到有人藏在黑暗中窥视他们一举一动,顾不得细想,便拔腿追上去。
火光驱散黑幕,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宛如羊肠,四壁潮湿,回荡着急促窸窣的脚步。他听见了乍起的掌风,紧接着,一道寒气扑面而来,仿佛轻纱一样罩在火把上,噗嗤一下,火光便灭了。
四面沉进了黑暗,林晗停下脚步,捂着领口喘气。背后响起随从们惊惶的脚步声。
“主公!”
他狠狠地闭上眼。这副身子如今太不中用了!若是以前,何至于连个人都追不上?
鼻息滚烫,肺腑烧得像是要炸开。劲风突起,林晗回身闪避!一掌向着身后拍去,却不料手腕落进个温厚的掌心。
“跑这来做什么?”卫戈急声道。
林晗惊诧不已:“你什么时候来的?”
卫戈把他拽到身旁,两人隔着深厚的黑暗,找不到彼此的面庞。
“方才到的,听人说你下去了。你真要急死我,万一出岔子怎么办?”
林晗挨了一通训,哑口无言。随从陆续赶到,火光越来越近,逐渐照亮了暗道。
“刚才有人在这,让他逃了。”林晗凝望着漆黑的通道尽头,有些惋惜。
卫戈脸色稍霁,沉静道:“你跟他们上去,我去追。”
林晗自然信得过他。卫戈的身手是他见过的人里数一数二的。若他都追不到,那别人更没机会。
“好……你小心。我在院子外等你。”
卫戈紧了紧他的手掌,像根离弦的箭,迅速没入黑暗。
林晗久久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暗道狭窄盘曲,卫戈在黑暗中追踪许久,终于找到泛着微光的出口。
密匝匝的梅花林,落梅如鹅毛柳絮,随风飘扬,一片香雪海。那狡猾的凶手没逃过他的手心,彼此在一处覆雪小径狭路相逢。
卫戈挡住他的去路,他没带刀剑,亦是从容,不愿取他性命,胸有成竹。
“你跑不掉了,跟我回去。”
那真凶裹着黑袍黑斗篷,戴黑纱面罩,摇曳生姿,到真像个美貌女子。只是身量太高,笑声粗哑,桀桀难听。
“她”拂去头顶斗篷,露出柔顺青丝,几瓣梅花飘落发间,无端生出股旖旎妩媚。袖口滑落到手腕,露出截精瘦小臂,掌背纹着朵赤金莲花。
“一身好功夫,怎么就心甘情愿做他人的走狗呢?”
卫戈挑眉,嘲道:“不知死活。”
他是杀手出身,幼时便熟练杀人技。只是遇见林晗,才将凶狠残暴的一面收敛,甘心做个“仁义礼智信”的将军。
蛰伏进骨子里的杀意在此刻沸腾起来。北风翻卷,满地落梅飞舞盘旋──
那黑衣人抽出了袖剑,却被两指点在小臂三寸,万钧之力压得他动弹不得。老练的杀手无需过招,只要一击便能制住敌人。
卫戈的手指压在了他喉结间。他微微惊诧:“你究竟是男是女?”
黑衣人不答,抱着必死之心挥刺袖剑。卫戈扭过腰肢,避开一击,脚下发力一踹。
骨节碎裂的声音。黑衣人捂着腹部,跌撞跪倒,低垂着头颅喘息。
他因这一下跌到了几尺外,雪地上慢慢滴落几朵鲜血。
卫戈缓步走近,伸手捉拿他。岂料这人并不怕死,扬颈大笑,骤然握住了袖剑,朝自己手腕狠狠扎下,割破脉管,拉出一道血绸,用涂抹鲜血的匕首与他殊死一搏!
血练飚飞,一股奇异的香味,混合着梅花的香,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卫戈避开那刀子般袭来的血,面对敌人,他向来手比心快,那尖刀的锋芒才映入眼中,他便已掐住他咽喉,猛然发力一扭。
举刀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挥舞几下,而后扭曲着垂落。卫戈放下萎蔫的尸首,眼中闪过丝迷蒙恍惚,像是才想起林晗的嘱托。
他要他把这人带回去。那一扭足够使他毙命,如今人死了,至少要查明他的身份。
他拨过黑衣人躺在雪中的脸庞,拂去沾了溅血白梅的面纱。
卫戈望着他的眼目,陡然怔住了,心间怦怦跳。
西平侯……怎么会?
他飞快翻过他的脸,仔细探查,的确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
那股带着异香的血腥像是缭绕的烟气,不断往鼻腔钻。不知是因震惊还是血香,卫戈竟觉得眼前影影绰绰,死去的人仿佛又活了,正不断动着手脚。
他抿了抿唇,回首望向密道的方向,拖起地上的死人,朝人迹罕至的林间深处去。
浓云聚积,风雪呼啸。
大雪很快就掩藏了滴落的血迹和打斗的痕迹。很快,他也埋掉了西平侯的尸首。心神俱疲,卫戈陡然意识到那血气中的古怪,他不知不觉被香气抽空了力气,只得寻了处粗伟的梅树,静靠着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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