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和他叔父一样,自诩清流傲骨,有沽名钓誉的臭毛病。然而早在宫中的时候,林晗就知道他怕狗的传闻。
“你想干什么?”王若睁大了眼,警惕地发问。
林晗对着小狗伸了伸手,那狗立马欢快地扑到他脚边。他顺势揉了揉狗头,笑着对王若道:“你不交代也行。咱们上狗刑。”
小狗应景地叫了两声,王若脸色倏然发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道:“我随大军来灵州,怎么知道朝廷中的事!”
“再问你最后一次。”林晗嗓音一沉,“裴信把精兵调到哪里去了。”
他派出的人捕捉不到任何风声,说明正是裴信有意为之。光是想到这一点,林晗便脚底生寒,那个人究竟想怎么对付他。
王若垂下眼喘了几口气,声音有些发抖,终是颓然地把眼闭上:“我的确不知。可叔父说,裴信要夺灵州的兵权,故而借口出击边关的寒疆人,向陛下请旨出征。”
西北叛乱,寒疆犯边,国境危在旦夕,正是用人的时候,纵然是新帝有意打压权臣,也没法在这个节骨眼上驳回裴信的上书。醉翁之意不在酒,裴信使了一手一箭双雕的好计,既击退寒疆振大了声威,又能借此机会染指灵州。
林晗这才知道,那人果然还是惦记着灵州的大权。只是裴信做事,向来讲的都是“正大光明”,从不会玩弄阴谋诡计,兵权是穆献琛给他的,击退外敌、平定叛乱,两件都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谁能挑出半点刺?
林晗倏然明白了许多,掌心微微发汗。卫戈担忧地看着他。
“廷卓,先把王若带下去。”他强作镇定,除了卫戈与聂峥,旁人都看不出平静表象下的激流,“假如穆惟桢来赎人,狠狠地宰他一顿。”
聂峥忧心地瞧他一眼,咽下嘴里的话,交掌一拜,对周围军士令道:“都跟我来,今日小胜,论功行赏。”
须臾,院子里只剩下林晗与卫戈。
“你叔父想要我死。”林晗哑着声,“我原以为占据了青门关,就能以逸待劳,磨退进攻灵州的大军,可谁知道,他居然轻而易举地就破了局。”
裴信的主意林晗明白,穆惟桢从青门关进军,而他领着大军从塞外南下,一路扫荡灵州,逼近青门关,两支军队形成包抄之势,岂不也是瓮中捉鳖。
没有了灵州,青门关就失去了补给,他们耗不住。而比起在战术布局上输给裴信,更令林晗恼火的是,他自以为算是深谋远虑,可在仇人面前,却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林晗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疲累地抬眼瞧他,淡淡道:“你说,该怎么办。”
他没想到,有一天竟也会拿不定主意。
“集结灵州的人马,跟他对阵。”卫戈果断道,“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
在所有法子都难以奏效的时候,硬着头皮上是最简单的。背水而战,绝处逢生,未尝没有可能。
“去跟聂峥说,让他守好青门关。”林晗镇定了许多,声音冷厉,“穆惟桢也是个狠角色,王若被抓的消息一传回去,他一定反应过来是我和赵伦给他设计,便会不讲情面了。别大意了。”
半晌,他接口道:“你跟我回灵州。”
“好。”卫戈干脆地答应。
安排好守关事宜,不出三刻,林晗便带着一路军队回援灵州,连夜进发。夜半时分走到安化县,天公不作美,大雨如注,林晗披着湿透的玄甲,还未进城门,便有个浑身战痕的斥候来传消息。
“速速禀报!”雨势太大,夹杂着闪电与惊雷,林晗心惊胆跳,声音里微微发抖。
那斥候肩膀上中了箭矢,已是强弩之末,跪倒在及踝深的雨水里。
“青门关失守了!”
第52章 背刺的艺术
林晗眼前一黑,猛然攥紧了手里的缰绳,勉力支撑着身躯。他骑着战马,瓢泼的雨幕倾泻到铠甲上,顺着衣褶浸透了衣衫。冷雨贴在肌肤上,寒凉刺骨。
许久之后,他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嗓音,低沉道:“怎么回事,聂峥呢?我才离开一会儿,青门关怎么会失——”
询问的话语戛然而止,林晗怔怔地回想起初到青门关那夜,为聂峥包扎伤处时的情景。
含宁,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聂峥不是个傻子,他从小就才名远扬,承载着家族的重望,少年时期便是文武双全,都中翘楚。
跟林晗在一块,他总是把家族与功名看得很淡。
即使看得再淡薄,表现得有多没心没肺,他依旧姓聂。家世骨血铸就的围城,永远高竖在聂峥心底。此刻细细想来,一切因果终究有报,种下祸根的是他,他倒也没资格苛求聂峥,只怪自己这么久了竟毫无察觉,被他蒙在鼓里。
或许聂峥来见他,就是在等着今天这一刻。刀插在身上尚不觉得痛,剜进心里,不见流血,却是痛彻心扉。
一道霹雳骤然撕裂夜空,照亮湿漉的雨幕与泛着寒光的铁甲,厚重的乌云不断朝着头顶倾轧,似乎就要坠落大地。
林晗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卫戈,眼神中有股彻骨的冰冷。
“我不会背叛你。”
卫戈重重地闭眼一瞬,目光凝重,像是宣誓:“上苍可鉴,如若食言,不得好死。”
两人隔着雨帘凝视彼此,好似隔了层迷雾般的纱。良久,林晗拿定了主意,嗓音冷硬:“即刻进城,整备三军,防守安化县。”
青门关一失守,当务之急就不是对付朝着灵州进发的裴信,而是将要追击他们的穆惟桢。好在青门关一带地势绵延,安化县在险关近旁沾了光,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形势。
晨曦时分,雷暴轰鸣,大雨愈演愈烈,天空布满了浓云,好似化不开的墨。闪电犹如游弋的白龙,不时在云层中穿梭。
刹那通明,天威震怒。四面渐渐浮现起稀薄的微光,恍如苟延的残照,雨幕之下的大地泛着一层晦暗的血光。
林晗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处推进的大军。严整的王师极速地朝安化进发,宛如无边无际的黑色浪潮,势不可挡地侵吞着大地。
王若一改先前的模样,在城池前勒停了战马,握着马鞭的手缓缓抬起。无声的号令之下,万人大军即刻止步,在大雨中静默着候令。
他旁侧是一身戎装的楚王穆惟桢。王若遥望着雨幕,眼角眉梢洋溢着一股踌躇满志的锐气。他的模样本就矜傲,如此一来,整个人便如玉剑一般,温润而锋锐。
“前些日子与楚王打赌,如今看来是我赢了。王爷现在可看清楚了,城楼上那位可不简单。”王若轻轻一笑,悠悠叹道,“可惜让赵伦那厮跑了,真该好好打他一顿。”
穆惟桢听完后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心底却不得不认可王若的话,的确是他太心软,小看了林晗。他厌恶世家,又颇为怜悯先皇帝的遭遇,故而心怀不忍,始终对林晗抱着几分手下留情的心思。
王若并非是胆小愚钝的人,相反,他在赵伦叛逃的时候就已经识破了诡计,干脆来了个将计就计,亲自投身敌营去说服聂峥。
哪晓得,聂峥似乎原本就与林晗有嫌隙,没让王若费多少口舌,便弃关而走,一场仗不战而胜。
“安化邻近青门关,也算是个险处。”王若遥望着雨中泼墨般的群山,轻叹道,“楚王觉得接下来应当如何攻城?”
穆惟桢的视线从灰暗的城头转开,看向他:“既然已经有主意了,何必要来问我。”
王若的想法他心知肚明。雨下得这样大,洛河就在不远处,现成的办法摆在跟前。只是决堤攻城这样的法子太缺德,王若真的做了,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故而想拉他一个做垫背。
朝廷里那帮德高望重的世族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像王若这样的,就是老狐狸一把手带出来的小狐狸,稍不注意便会落进他的圈套里。
王若见他不上当,无奈地叹息一声,叫来几个心腹细细吩咐下去,随后传令军队围城扎营。他没得选择,王致在皇帝面前夸下口,三月内清除灵州叛乱,为了王家,就是再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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