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心中一震,两手捏紧缰绳,身子前倾:“快带过来!”
王若狼狈地坐在一匹枣红骏马上,衣袍凌乱,灰头土脸,还没到林晗跟前,先结结巴巴地呼喊。
“衡王!衡王!我来求援,衡王,快救人啊!”
林晗厉声问:“使节呢?你这混账,谁让你们跑出来送死的!”
王若骤然滚下马,头顶发冠颤了颤,几绺鬓发蓬在颊边,瞧着窘迫不堪。他仰面跪在林晗马前,脸上清泪涟涟,气喘吁吁地回话。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达戎人来了,来者不善啊!使节迫于无奈,退进勒桑城避祸。衡王殿下,我们只有两百禁军,如何对抗达戎大军?”
林晗长叹一声,问:“来了多少,已经到了勒桑?”
王若抹了把脸,一副泫然模样,腔调里带着鼻音。
“还没到,他们马跑得快,不久便到了。至于人马……少说也有几千上万。”
林晗凝望着血红的沙漠,断然令道:“去勒桑城。”
辛夷俯首一瞬,苦声劝道:“主公,既然达戎人马上万,咱们只有两千兵力,最好从长计议。”
林晗干脆摆手,执意前去救人。他必须找到使节,否则便会牵扯出一场大战。
一旦开战就是生灵涂炭,不知会有多少儿郎马革裹尸。战争无论输赢,对国力都是巨大的损耗。他有的是轻松法子对付贺兰稚,动武实在不划算。
勒桑城在黑山脚下,当初聂峥便在此处遭到赛拉顿暗算。林晗领兵到城下,见城门紧闭,火把腾腾,城楼上疏疏落落地站着几个禁军。
林晗看向惊魂未定的王若:“达戎人在哪?”
王若如丧考妣,愁苦道:“南边!我也不知他们怎么绕到南边去的。我们逃到此处,本想走商道靠近凉州,便派人去探路,谁知摸到了达戎人!”
王氏世代文官清流,扎根盛京,鲜少有投身戎马的子弟,他们擅长朝堂权术、内政庶务,只对塞外一知半解,且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哪里斗得过贺兰稚。
林晗阴恻恻地笑了笑,举起鞭子嘲他:“你们是逃命,还想着走商道大路,脑子被门夹了不成。还问达戎怎么绕过你们。明晃晃的靶子,不围你围谁?”
王若被他说得惭愧不已,又是别过脑袋,又是抬起袖子挡脸。
勒桑城小,林晗只能挑选百人精锐随他进城,剩下军士排布在城外策应。他原想让王若留在大军中,让辛夷看管着,谁知那家伙突然化身膏药,硬要贴着他进城接应使团。
“衡王,先前是我不敬,”王若拢袖恳求,“你我都是梁人,在家国大事上须得同仇敌忾……”
林晗听得耳朵起茧,皱眉打断他:“罢了,进城去吧。你可知使节在何处?”
“就在城中东南蒲桃庄里,”王若如蒙大赦,纵马走在前头,“我来带路!”
勒桑城空荡寥落,仿佛荒废已久,街巷不见半个人影。走到一半,林晗便敏锐地觉察到不对,追问王若:“中书令真在勒桑?”
热风卷起黄沙,呼啸在土墙林立的巷陌间。王若仰颈张望,犹豫道:“确是在城里,探到达戎人来了,我便出城报信求援。奇怪了,为何城里百姓都不见了……”
他话音未落,小巷深处一声细微弦响,羽箭破空来袭,鸣镝尖啸。
林晗霎时失色,高呼道:“下马列盾!”
他麾下都是骑兵,乘在马上,遇到暗处弓箭手偷袭,终究慢了一拍,有人负伤。所幸卫戈分给林晗的兵都是燕云精锐,一时受到袭击,立即变换阵法,下马抽刀执盾,在主帅周围列成圆阵,竖立起三层大盾。
街巷间箭雨肆虐,从前后左右夹击,不断坠向阵中。林晗凝眉眺望阴晦的深巷,深觉不可坐以待毙,便令弓兵在盾后持弩,弩箭上夹持火种,与伏兵对射。
不出须臾,城中便浓烟四起,明火熊熊,惨叫声此起彼伏。
“换刀,”林晗抽出腰间佩剑,咬牙切齿喝令,“上去给我杀。”
燕云军听声而动,手持白刃潜入墙垣间巷战,不出一刻便将惊慌失措的弓手歼灭。王若注视着烈火焚烧的战场,挥溅的红血似乎刺痛了眼目,叫他呆立在原处。
林晗踩着几具达戎死尸回到王若跟前,斗篷底浸饱了血水,脸上亦是沾上几缕血丝。他抬起手背揩净脸颊,从容擦拭太诰,眼神幽亮。
“再问你一次,中书令当真在城里?”
王若后背一凉,辩解道:“当然是真!我有什么理由骗殿下?”
林晗扫过满街尸体,思忖片刻,低声令道:“带路,接着去庄上。”
燕云军中有人进言:“衡王,恐怕有埋伏……”
“我知道,”林晗冷静点头,浓睫低垂,“中书令在城里,我们就没得选择,只能祈盼达戎人还没找到他。”
王若欲言又止,霎时憋红了双眼,复杂地望着林晗。
林晗沉声催促:“带路。”
骑兵再度启程,快马穿越城中街衢,抵达庄园大门外。庄园外未设卫兵,林晗观望一阵,担心有异,便遣人搜寻各处,确认庄中没有埋伏,才领兵破门而入。
大门甫一撞开,暴露出的景象惊呆了众人。门内俨然一汪血池,官吏、禁军、仆从的尸首堆叠成山,皆被枭首。
林晗抬起食指,拢在鼻尖上,皱眉道:“是被处决的。”
王若顿时涕泪纵横,号哭道:“怎会、怎会如此……”
燕云军将遍布庭院的尸体搜查一遍,禀报道:“殿下,不见高官的踪影。”
林晗瞥向肝肠寸断的王若:“但愿这些部下骨头硬嘴巴紧,没交代中书令的下落。”
王若恍惚道:“事已至此,他们怎会不顾自己性命保守秘密……”
林晗见他哭得伤心,平白显出些娇弱姿态,像是梨花带雨,玩笑着安慰:“大小姐,别伤春悲秋的,指不定你叔父还藏在里头。要是他们都交代了,也不会全都命丧于此了。”
王若拉起衣袖擦泪,除了相信林晗的话,别无他法。林晗转头朝燕云军下令:“去找找,多往隐蔽处找人。既然是酿酒的庄园,务必找到酒窖。”
院墙外忽然簌簌作响,宛如狂风穿林打叶。众人皆是一怔,随后露出惊愕的神情,当即明白,那并非风声,而是胡族毡靴踩在沙土上的响动。
林晗急忙道:“快关门!”
沉重的朱门缓缓合拢,燕云军退回庭院,将马匹弃在一旁,排列成矩阵,阵前布下大盾防卫弓箭。门外脚步越来越密集,震得大地颤动。
王若醍醐灌顶,喃喃道:“不对……这情势,怕是冲着我们来的!”
经他一提,林晗骤然回想起离开雾山行宫时贺兰稚疏懒而不甘的眼神。
“衡王殿下,怎么办!”王若喊道。
林晗回过神,扫了扫身边为数不多的将士,冷静道:“不急……人少未必就输。上弓,听我号令。”
门外胡语嘈杂,紧接着一声号令,达戎人开始撞击大门。门板訇然震颤,几十下猛烈冲撞后从当中破开。林晗看准时机,下令齐射,羽箭流星似的抛射到门阶前,对准达戎人的头颅,爆开一串串浓稠的血花。
有强弓御敌,门外伏兵鱼贯而入,却始终不能靠近。偶有些悍勇的胡人逼近阵列,林晗便令军士在盾后持长枪将人刺倒,纵是倒下不死,弓弩手补上一箭,也能了断性命。
胡人伤亡惨重,可还是前仆后继,潮水似的往门里涌,根本寻不到机会骑马突围。林晗在阵后指挥若定,心中却逐渐忐忑。他们人少,携带的弓箭也不足,若是再拖下去,必定一败涂地。
头顶太阳亮得眩目,照在林晗眼睛上,叫他无端渗出身冷汗。
一轮齐射完毕,有燕云军官小声禀道:“殿下,没箭了……”
林晗转头望向幽深的宅邸,喝道:“往庄子里退,兴许有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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