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衣刺客敏捷地躲开纸伞。林晗得了喘息之机,飞身朝密树合围处奔逃。树林太密,刺客们也只能分散开,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林晗迂回着跑动,直跑到手脚乏力,嗓中漫出淡淡的血腥味。他在一处陡坡前佯装摔倒,解下裘袍挂在枝头,换个方向匆忙逃命。那些刺客竟真将衣服误认成了人,盯着裘袍追,等追到近处发现上当受骗,林晗已经与他们拉开一大截距离。
林晗不敢轻敌,依旧没命地逃,直跑进了人迹罕至的深林,累得头晕目眩。他担忧体力耗尽,再度遇上什么麻烦,便找了处岩石躲避休息,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后方动静。等了许久听不见半点声音,那突然出现的刺客好像又消失匿迹了。
他疑心有诈,不敢在原地多待,打算跑得更远些,拿剑在岩石上刻了个字。一走出岩石,干冷的风雪扑面而来,林晗立马嗅到股令人作呕的血腥。
他只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闻到过这等浓烈的血腥,不由得想,那些人没追来,难道是死了?
辛夷回来了?是她带烬夜明杀了刺客?
下一瞬,一股劲风袭向林晗背后,他来不及转身便被击倒,呜咽一声,趴在方才栖身的岩石上。林晗反握长剑,猛地朝后一刺,却不防手腕上的经络被人精准地一点,顿时胳膊酸麻,动弹不得,剑也掉到了地上。
树林中风雪呜咽,冰冷的雪粒子直往他脖子里钻。
“你跑什么?”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既熟悉又陌生。
林晗愣了愣:“裴桓?”
他的嗓音太哑了,声量微弱,似乎历经了沧桑,被刀锋剐得不堪一击,哪有昔日的神采。
林晗心中一喜,全然忘了此刻的处境,道:“你回来了,战况如何?”
卫戈久不应答,周围只有嚎哭似的风雪。林晗心头的喜悦一点点冷下去,像一盏寡淡苦涩的残茶。
过了不知多久,卫戈才缓缓松开手,朝后退了两步。
林晗转过身,望向雪中的人影。卫戈容颜憔悴,鬓发散乱,头上覆着一块残破的斗篷,一身单薄的麻衣,领口、下身和两袖都灌着寒风,疏离地盯着他,眼瞳空洞幽冷。
林晗吃力地朝他挪了半步,嗓音中难掩心疼:“你瘦了好多。”
卫戈瞧了瞧他脖子上的伤疤,冷清道:“我回来了,含宁很意外?”
林晗被他异样的态度搅得心神不宁,才迈出的脚尖缩了回去,目光投向卫戈背后的树林。
“你杀了他们?”
“是。”
卫戈微微抬起下巴,紧盯着他的眼眸里映出一丝冷光。
这是猎人才会有的眼神,冷静而凶狠。林晗头一回在面对他时感到慌乱畏惧,警惕地看过去。
“你刚才也想杀了我?”他颤着声问。
卫戈轻轻闭眼:“我没这样告诉过你。”
林晗吞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地后退,脚下当啷一声,踩中了剑。
卫戈望着他惊恐的模样,忽然歪头笑了,深沉莫测。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林晗尽力放松,轻声道:“我要走了,你跟我一块走吗?”
卫戈皱了皱眉,掌心现出一把带血的匕首,漂亮地转了几个花,向着林晗走近。
“你想离开我?不准走。”
林晗屏息凝神,绷着身子不敢动弹。他哪里是卫戈的对手,如今卫戈都把杀气写在脸上了,他哪能轻举妄动。
他混乱地想,卫戈怎么会变得这么奇怪?他穿着孝服,定然知道长公主的事,旁人传的谣言,他都信了?
他以为最不会相信谣传的人,居然来找他算账了?
林晗看向卫戈,眉宇间浮起怒火。
“你都知道了?”
卫戈眼神动了动,道:“我都听说了。”
“然后呢,你全都信了?”
“我不信,”卫戈冰冷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刹哀怆,“我不信,但我知道你。”
林晗只觉得自己荒唐可笑,追问道:“知道我?”
卫戈深深叹息,麻木地看着他,道:“知道你爱憎分明,心如蛇蝎。”
第271章 唇枪舌剑
八个字犹如当胸利箭,刺得他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林晗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却身形不稳,跌在了岩石上。
他总算明白了原因。他们先前就因为西平侯的事有过龃龉,卫戈以为他报仇来了。
卫戈面色一怔,猛然吸了一口气,慌乱地转开目光,一瞬间收敛了不忍,神色重归冷峻。
“你为什么会在燕都?你不是要去寿康吗?”
林晗双目通红,无措地垂泪,对他的疑问置若罔闻,呜咽道:“好啊,裴桓,好一个心如蛇蝎……你好得很,你好得很!”
卫戈喉结动了动,转头望向他,眼眶通红,失控地吼道:“别再说了!”
他扔了手中的匕首,胸前不断起伏,两只拳头反复攥紧,强压着眼底的热意。
飞雪漫天,两人沉默地站着,不一会头上、身上就都堆了一层积雪。
林晗抹了抹眼睫上的冰花,自嘲一笑,道:“你既然怀疑是我,怎么不动手?”
卫戈哑着声,哽咽道:“我要亲口听你说。到底是不是你?”
林晗怒睁着眼睛,痛恨道:“我说了你就会信吗?你已经怀疑我了,你动手啊,杀了我啊!”
卫戈愤慨地盯着他,浑身颤抖,竭尽全力保持冷静。
“你告诉我,你跟母亲的事无关!”
林晗看着他克制的模样,被那一句“心如蛇蝎”伤透的心里泛起一股报复的快意。
苦痛与快慰交织,冲溃了他仅有的理智。他有多爱面前这个人,此刻就有多想让他尝一尝跟他方才一样剜心刺骨的滋味。
“我告诉你,我就是心如蛇蝎……”林晗全身战栗,刻毒地笑了笑,模样既清醒,又透着几分癫狂,缓缓吐出刀子似的说辞,“我就是想报复你,你来杀我啊,你动得了手吗?”
卫戈一怔,勃然暴怒:“你承认了?!”
林晗抿了抿唇,飞快捡起地上的剑,朝卫戈左侧虚晃一击,卫戈侧身躲避,他便冲他身后疾冲过去,择路逃跑。才走了两步,一股凛冽的风息便席卷到了林晗身后,刺得他浑身打颤。他旋身一剑,恰好对准卫戈眉心,剑锋却下意识往旁边一歪,刺向了卫戈耳畔的虚空。
卫戈以掌为刃,猛然击在林晗腕边,打落他的剑,紧接着握住林晗手臂,倾身掠近,一掌扣住他肩膀,绞紧林晗的胳膊。
两人面对着面,距离倏然拉进。手臂相抵,针锋相对,难分难舍。
林晗剧烈喘息着,不甘地瞪着他,一踢脚下的长剑,逼迫道:“动手啊?”
卫戈凝视着他的面庞,隐忍片刻,眼中爆发出凛冽的杀意,猛地踹开地上的剑。林晗冷哼一声,另一只手五指紧攥,挥向卫戈面门。卫戈嗤笑,松开扣住林晗肩膀的手,合掌接住袭来的拳头,游刃有余,轻松一扭,只听一声骨节响动,林晗的手肘便弯折垂落,曲成一个无力的姿态。
他另一条手臂发力,震开林晗的胳膊。林晗一声闷哼,卫戈眼神流转,扫过他发白的脸和唇,抬起义肢托住他被扭折的手肘。
他一手禁锢着林晗的脖子,脚下步法如风,挟着他靠近一棵大树。
林晗疼得神志恍惚,被他强压在树干上,迫于无奈抬高下巴,在一只铁牢似的大手下费劲地喘气。
“想跑?”卫戈眼神空洞,竟笑了笑,“你跑不掉的。”
林晗喉咙刺痛,皱眉猛咳了几声,单手掰着脖颈上的指头,徒劳地挣扎。
“我在塞外给你写捷报,哪想到回大梁,你送我一份大礼。”
林晗心中钝痛,霎时又盈满了仇恨,不住挣动,却挣不开半点空隙。
他艰难地呼吸,紧盯着卫戈,头一回真切地意识到昔日的枕边人有多么凶狠强悍。若不是卫戈心甘情愿收起爪牙,他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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