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着茶盏,手指缓缓滑过杯沿,好似莹白的美玉。林晗轻呷口茶,品赏片刻,赞叹道:“这南方茶叶就是好喝。光饮一口,便感到一股青翠山水间细雨濛濛的意趣。段将军,你渴不渴?”
段成恩冷哼一声,闭眼不答。林晗放下杯盏,拍了拍衣襟上的细雪。独孤毅在旁看好戏,此刻识相地走上去给他撑伞。
林晗遥望着无边无际的雪色,伸手接跟前的小雪,笑道:“段将军,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段氏祖籍苍州,你说此刻苍州城该是何等热闹,就不想家吗?”
段成恩怒睁双眼:“狗皇帝,你要是敢动我亲族,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林晗站起身来,背着手走进船里,在他跟前俯下身,几缕青丝随着动作垂落。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段成恩,眼中寒芒熠熠:“段成恩,既然你软硬不吃,那我们就做个交易,怎么样?”
段成恩神色一动:“你想玩什么花样?”
“很简单,”林晗挺直脊背,唇畔挂上笑意,“你把白莲教的事全部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你要放我?”段成恩难以置信。
他笑着瞥向照入船里的阳光,温声道:“你不必怀疑我的用心,我放你走,是看在聂峥的份上。”
段成恩眼中霎时黯然,面庞扭曲,嘴唇翕动:“二郎……”
“聂峥如今在西北关外,我放你走,你可以畅通无阻地去找他。”林晗冷冷看向他,“怎么样,你是要自由身,还是愿意在这跟我耗着?”
段成恩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郑重点头,却仍是怀疑地觑着林晗。
“你当真不会耍花招?”
林晗讽刺一笑:“我要是想杀你,你早就死了。我要是想折磨你,你现在已经哭着求饶了。”
段成恩颓然闭眼,沉声道:“白莲教总坛在怒川王陵中。”
果然!
林晗眼睛一亮:“王陵在江心山丘,怎么进去?”
段成恩讶然,见他已知道不少,更是沉重地叹了声。
“入口隐藏在山中,旁人难以窥伺。妖教有种会飞的木鸢,他们乘着木鸢飞进山里。”
林晗追问道:“北寨水贼中毒变成行尸,你可知如何解毒?”
“什么?!”段成恩惊愕不已,“他们竟给弟兄们下毒……”
“你也不知道尸毒如何解?”
段成恩面色复杂,皱眉道:“这有何难!既是白莲教下的毒,解药必然在总坛。”
林晗神情凝重。看来这王陵是非去不可的。
审完段成恩,林晗匆忙出船,朝独孤毅吩咐两句,便要赶去后山密道。
后头突然传出声厉喝,段成恩喊住他,眼底恨意难消,道:“放虎归山,你可想清楚。”
林晗回首看他,微微一笑:“替我好好照顾聂峥。”
话音一落,他便带着几个燕云军,脚不沾地地往后山去。穆惟桢办事神速,信才传到不久,荆川官军已经把密道探了个通透。
一拨官军站在石滩入口守着,见林晗到了,颔首致礼。
这回是白天,洞口不似夜里那般阴暗,车辙绳迹清晰入眼。林晗走在中间,前方有人举着火把开路,他便能仔细观察密道两侧墙壁。
墙面平整,似乎涂抹过草拌泥,有些地段还残留着不少白灰泥。白灰泥用于作壁画,想来这些地方都要绘上画的,不知为何半途而止了。
他来到发现壁画的位置,穆惟桢与镜谷几人都在。尸堆已经被搬走,血迹浸入泥土,地上一片紫黑。
官军扛着铲子锄头,在密道里挖了半天,掘出块斑驳的残碑。上头铭刻了些字迹,经年过后模糊不清。
“三九?”嵇风摸着石碑上的铭文,眨眼猜了半刻,“三九二十四?”
“三九二十六,”辛夷白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笨死了。”
穆惟桢:“……”
第109章 情毒入骨
林晗凑近细看,石碑上确有“三”“九”二字,但从右往左念,顺序应当是“九三”,不知有何玄机。
公孙师嫌弃道:“什么三九二十七,顺序都读错了。这明明是六十四卦爻辞,乾为天。”
那两字残缺不全,右侧有些横刻的线条,倒真像公孙师所说,刻的是乾卦的爻辞。
“那就奇怪。既是王陵入口,石碑上不刻墓志,刻这玩意?”林晗摸着下巴纳闷,“乾为天,九三,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方黎昕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穆惟桢道:“此为乾卦第三爻。意思就是,要终日谨慎勤勉,不可有丝毫疏忽,便不会有危险。结合淮阳王生平看,不是没有道理。”
淮阳王先为帝,再为臣,活在新朝,当然会惶恐不安。他拿这句爻辞鞭策自己,似乎能解释得通。然而在陵墓前不刻墓志,反倒刻一句爻辞,此举实在是不拘一格,前所未闻。
“淮阳王还真是个怪人。”林晗沉思片刻,盯着壁画,“王陵里该不会有什么怪东西吧。”
那壁画已然斑驳,赭红、石青、深褐的线条宛如兰叶,勾勒出数个珠光宝气、腾云驾雾的仙人。
画上众仙衣袂飘飘,神态平和,悠然恬静,纷纷凝视着某个方向。林晗顺着画中人的目光看去,抬指抚摸湿润的墙壁,神情微微一动。
“王兄,你来看。”
穆惟桢走到他跟前。那处白灰剥落一层,露出些青黑的墙面,与别处都不同。
楚王眉头紧锁,对左右吩咐:“把这挖开。”
楚军领命上前,雷厉风行地掘那面墙。方黎昕悄摸凑到林晗耳边,好奇道:“这里有什么古怪,你怎么发现的?”
穆惟桢忽然轻咳一声。林晗只当耳边风,揽住方黎昕肩膀,跟他交头接耳,朗然笑道:“我什么不知道。敢不敢跟我打赌,王陵就在这后面?”
“我赌不起。”方黎昕说,“我没家当。”
“这好办啊,”林晗笑吟吟的,“你认个大哥,让大哥给你出银子。”
方黎昕摸不着头脑:“还能这样?”
林晗点点头:“要不,你把我当大哥也行。咱们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裴公子,”穆惟桢插话,“你不是中毒了,还不快去养伤?这么喜欢当别人大哥。”
孰料方黎昕兴致盎然,道:“你认真的,要跟我结拜?”
穆惟桢看不过眼,竟出手将勾肩搭背的两人拉开,对林晗道:“你既然已经有人了,就不要再拈花惹草。”
林晗被他一碰,不知为何,手指像是着了火一般,浑身涌出股奇异的感觉。他无暇顾及周边的人,震惊地盯着泛红的指尖,一时间恼羞成怒。
好奇怪,指尖的瘙痒汇聚到掌心,而后连骨头里都痒痒的。这感觉一上来,他立时头晕目眩,浑身酥酥麻麻。
就是……好想要。
他意识到不对劲,大惊失色,抱着手臂后退几步,逃似的冲密道出口跑去。
方黎昕和楚王面面相觑。
他慌慌张张地跑回寨边大船,分明下着雪,却热汗淋漓,双腿发软。
林晗此刻终于知道穆思玄给他下的什么毒,并非是祸害燕云的瘟疫,而是种能使人发兴的脏东西。
他憋着一口气,摇摇晃晃地上船,掀开挡风的帘子,一股温香热气扑面而来,更撩得他心火旺盛。
小药童在给卫戈换药,往他手上一圈圈缠白纱布。独孤毅傻呵呵地立在一旁,手里捏着把银刀子,跟前摆着张果盘,里头盛着色如胭脂的石榴。
林晗靠在门板上,不敢进去,低头躲避几人的目光。卫戈看见他的模样,神情一怔,收起手臂,朝独孤毅道:“你们先出去。”
独孤毅最是听他的话,连忙放下银匕首,带着小药童出船。林晗抬起眼睛,视野中一片水雾朦胧。
他转身关紧门,听见卫戈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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