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聂峥放下酒杯,叹道,“急什么,那么大个人,总不会丢了。”
林哈动了动嘴唇,哑声道:“我还真怕他丢了。”
他撂下这句话,便又不依不饶地动身找人,拉着席上的将士们挨个问。问过的人都说没回来,直叫林晗的心变得一片寒凉。
他陡然发现,他竟然对卫戈知之甚少,要是他真想躲着他,他连上哪寻人都不知道。
而卫戈总能找到他,一直以来,也是一心一意地跟在他身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林晗重重地闭上眼,呼出口气,霎时觉得自己太混账了。明明说着喜欢人家,却在不经意间辜负了他的心。
第184章 猜疑
席间觥筹交错,唯他失魂落魄,不得安宁。
林晗不停地逼问自己,该去哪找他?难道他们真的要因一个误会心生嫌隙吗?
他猛然攥紧了拳头,心下一横,生出一念。
今夜太晚,卫戈必定没走,只是躲起来了,不愿见他。
与其说他是害怕找不到卫戈,还不如说是担忧卫戈对他失望,往后心里再没了他。而要验证他是否还在卫戈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还有一个方法。
林晗从来不怕涉险。既然不知往何处找卫戈,就只能像往日一样,期待着卫戈自己出现。这法子是他最后的筹码,若是唤不回桓儿……那他也认了。
他打定主意,当即从筵席上抽身,阔步朝着营外去。背后传来聂峥的高呼:“你去哪啊?”
林晗来不及答话,满心都是大营外那湾滚滚的河流。
那河道宽阔,水量充沛,一面凹岸,一面凸岸。一般来说,凸岸的水势要比凹岸平缓,河谷也比较浅,倘若选好地段,不至于丧命。
假如往年的自己看到如今的他,定会大骂一句疯子,为了个男人,居然想出这样荒唐的主意,简直昏了头。
他也自认昏了头,只要能找回桓儿,就是鬼门关,也愿意去一遭。
湍急的流水潺潺作响,林晗踏上营口长桥,阴寒的水汽从漆黑的河谷中窜升出来,游蛇似的往衣缝里钻。
一轮明月在滔滔的水波中晃动,碎影粼粼,参差斑驳,像是艳阳里半融化的一摊积雪。
林晗仰起面庞,眺望风露清寒的深宵。浓稠的夜色扑面袭来,仿佛滚滚的雾涛,直往眼底钻。被深沉的黑暗包裹,他丝毫不恐慌,反而生出股淡淡的宁静,好似冥冥之中有双温柔的眼睛,正隔着绸缎般的长夜与他对视。
林晗吸了口气,带着水腥味的凉风宛如匕首似的,刮进五脏六腑。他微微启唇,望向山影边一束煊亮的星芒。
“我明白,你在生我的气。归根结底,是我寒了你的心,明明知道你不开心,却还是丝毫不避嫌……”
林晗踌躇半分,垂着眼睛,有些生疏地开口:“我、我知错了。从头到尾,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你心里不舒坦,说出来也好,拿我撒气也好。之前在军帐里,我也任你打了,要是觉得不够,再来就是……”
干冷的夜风灌进鼻子,他的嗓音不自觉带上点颤,温热的呼吸扑打在眼睫上,顷刻之间,竟然结出丝丝缕缕的冰花。
视野里粘上一粒粒莹白的轻絮,像是下雪了,林晗独自对着阒静的深夜,心窝里也慢慢积起一垒冰雪。
他喉头一哽,仍是把那未竟的话语挤出唇齿,怅然道:“别不见我。”
语罢,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身子后仰,斜过齐腰的桥栏,正对奔腾不息的河川坠落。
扑通一声,激流溅响。剧烈的水声在他耳畔炸开,一息之间,便像是被厚重的棉絮捂紧了耳朵,只听见沉闷的涛流低哑地回旋。
林晗的身体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冷。身上的锦袍像是河底伸出的手,拉扯着他往下坠。一汪清冷的月光透射到水波里,恰好落在他眼睑上。
他被河水推挤着往幽暗处漂流,却无心顾及生死之事,满脑子都是一句绝望的话。
他不会来了。
他把桓儿弄丢了。
纵使之前设想过最坏的结局,等真到了这一刻,他仍是有些失神。
林晗麻木地睁眼,眼睫边的月色倏然一暗,像是完全融化,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他的腰肢陡然一紧,被一股远大于水流的力度挟持住,紧接着身子一空,撞进一处灼烫的怀抱。
“你疯了吗!”
林晗任人将自己捞出来,歪靠在他肩膀上,失神地眨了眨眼,脸孔上、发丝间水流如注。
他侧过头,仰望着卫戈盛怒的面容,眼中一阵酸胀,伸出手,反复捏揉他的臂膊。
“你不是走了吗,你不是不管我吗?”
“这就是你寻死的理由?!”
河水钻进眼睛里,林晗双目发痛,额头紧贴在他胸膛上,说不出半个字。
卫戈眼神锋利,像是要吃人,两臂紧托着林晗的腰肢,带着他一点点往岸上泅。
林晗顺从地揽住他脖子,低咽道:“卫郎……”
卫戈缄默不语,却认命似的合上眼眸,在他湿透的发鬓间轻吻。
河水哗哗作响,从齐腰深变得才及小腿。两人狼狈上岸,衣服吸饱了水,倾盆大雨一般往地上淌。
丘陵起伏,石堆嶙峋,宛如画中森冷深重的墨迹。一条小路崎岖弯折,绕过湿冷的河滩。
滩涂野草丛生,卫戈抱着林晗,一路无话地走过荒岗,重回长桥。他将怀里人放在地上,继而打破宁静,嘶哑着问:“你是不是觉得,将我吃得死死的?”
林晗看向他晦暗不明的双眼,鼻尖通红。
卫戈眉间染上些许倦色,喃喃低语:“不论是和裴信在一块,还是投河逼我出现,都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任性妄为。”
林晗眼睫一颤,抬起手背,慢吞吞擦拭颊边水珠,沉静道:“是。只要能确定你心里还有我,其余的事都无足轻重。”
“旁观我作茧自缚,”卫戈定定地盯着他,目如寒霜,自嘲道,“你很得意?”
这个词仿若当头一棒,震得林晗木然地立在原地。
卫戈审视着他遽变的脸色,话语间泛出难抑的痛苦:“你对他使过哪些手段,居然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林晗愕然一瞬,眯眼皱眉,几乎被这莫须有的猜疑气笑了,难以置信道:“手段?你觉得我能用哪种手段?”
他冷冷一笑,浑身颤栗,眼中热意翻涌,却是觉得心如死灰:“投怀送抱,同床共枕?裴桓,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一个男子,为了你脸面都不要了,甘愿比娼妓还下贱,你竟讲得出这样的混账话?”
卫戈隐忍良久,额间青筋暴起,强压着怒火,喉间低涩:“你当我是傻子?你敢扪心自问,你对他没有半点留念之情?”
林晗骤然从震怒中清醒,失望地看着他,勉强挂上丝笑,温声道:“桓儿,你生气才会胡思乱想,不吵了好不好?”
第185章 貌合
他甚至不愿意去听卫戈接下来的话,几步踱上前,握住他的小臂。
须臾前,两人都在河湾里滚了一遭。卫戈的手很冰,触碰过去,像有尖刀划过皮肤,渗出零星的血珠。
林晗放柔了嗓音,近乎恳求:“一块回去,先把衣裳换了,好不好?”
卫戈没有回答,面上无波无澜,无喜无悲,仿若木石一般,只是在片刻的犹疑后,很轻地握了握他的手腕。林晗两手捧着他的手掌,反复搓揉,仍是冷得像石雕一样,无论如何都捂不热。
先前是卫戈拖着他上岸,这回轮到他走在前面,带着卫戈往营里去。军营建在一围山峦下,越靠近大营,山峰挡住月光,四周便越黑,连脚下的影子都消失不见。远处亮着十来束火把,火舌宛如飞蛾的翅翼,在长夜寒风中跳跃弹动,摇摇欲坠。
他们都一身狼狈,不愿意让旁人看出端倪,便挑了条偏僻的小道,在沁骨的冷风里,散心似的回大帐中。
林晗拨亮灯火,取出一叠衣衫,朝卫戈道:“我往后不回都护府住,就在营里。”
“好,”卫戈哑着声回他,墨黑的眼眸似有若无地盯着他看,踌躇着补了句,“你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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