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戈浑身浴血,白玉似的脸上也凝着两道纤细的血痕,他丢了手里破烂的弓,隔了数丈望着林晗。林晗匆忙赶过去,两手抓住他的肩膀,脱口道:“伤得重吗?”
他抹去脸上的血迹,“身上不是我的血。只是没注意让暗器划破了脸。”
林晗盯着他,抬手在他脸上擦了擦,继而往他身后望去,瞧见几具倒地的尸首,“你干的?”
小刺客点点头,把他的手握了握,“趁他们内乱,我们赶紧走。”
过了青门关,一路再无追兵阻碍,一行人日夜兼程,栉风沐雨,终是奔赴灵州地界。边关情势复杂,鱼龙相混,管制不如中原那样严格,常有戴罪之人逃到西北边境,杂居在流民和客籍人中间。
灵州杂居着众多胡人,多在此地经营铺面。奔波许久,林晗和一干属下藏进一家胡人酒肆,终于能够好好休憩一番,有机会沐浴。
他以往在宫中仆从众多,事事都有人侍奉,不需要自己动手,逃出望帝宫前甚至不会自己穿衣裳,此刻想起沐浴的事便犯了难,灵机一动,把卫戈叫到屋里来。
卫戈已经收拾齐楚,换上一身胡人穿的窄袖夹袍,腰肢纤瘦有力,体态轻盈风流。他不知林晗叫他来做什么,进了门便杵着,认真等着听他吩咐。林晗对上他那双极好看的眼,突然说不出使唤的话,心烦意乱地把人驱赶到一边,自个洗澡。
他磕磕碰碰地洗完澡,一抬头瞅见卫戈傻眼地盯着他看,便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把我叫过来,”卫戈嘴角上扬,“就是为了给我看你沐浴?”
林晗面不改色心不跳,裹着件干净的中衣,“朕是担心有刺客,让你过来侍候着。”
“原来是这样呀。”卫戈笑了笑,“你怕裴信派人害你?”
林晗冷笑一声,拿着巾帕自顾自擦着发梢。卫戈朝他走近几步,端详着他:“我还以为你当真跟裴信情深意重呢,不然他怎么会给你写信。”
林晗没做声,一手丢了帕子,转身坐在卧榻上,脚底踏上锦垫,留下湿漉漉的水渍。卫戈跟着他过去,半蹲在榻边,全然不管气氛不对,“裴信给你写的还是古艳歌里的词。”
林晗照着他大腿一脚踹过去。卫戈眼明手快,抬掌握住他的足底,明知故问:“哪里不舒服,火气这么大。”
“来见我满嘴不离裴信,”林晗动了动脚,抽不开,垂眼觑着他,“还问我哪里不舒坦?”
“原来是这样啊。”卫戈道,“秋高天燥,还是宽宏些。”
“你先在我面前提他,还要我宽宏大量?”
“既是我提起的,往后我帮你解决就是。反正,助纣为虐的事在青门关就干过了。”
“我是纣王?”林晗眯起眼睛,阴恻恻地笑了笑,咬牙切齿道,“我是纣王,你是什么?”
没等卫戈出声,他便俯身过去,抬手捏住那人美玉般的下巴,“如今越来越放肆,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卫戈微微扬起脸,盯着他带着水汽的脸庞,忽地垂下眼,目光停在林晗襟边的湿发,轻声道:“哪里会,陛下是昭阳旭日,光耀乾坤,岂会是非不明,包庇我这奸人?”
“你小子少在我跟前阴阳怪气。”见他模样乖顺了些,林晗便松开指头,往榻上靠去,足底在他掌中踢了两下,却不见什么效果,“旁的不说,你这张脸倒是跟苏妲己不相上下。”
第12章 不识抬举
卫戈捡起挂在凭几上的白帕,放轻了动作替他擦拭残余的水珠。林晗乐得有人伺候,慵懒地靠在卧榻上,信手拿出草纸绘的灵州地图观览。
聂铭没死前遥领灵州知度,虽无战事,偶尔也会去军中,聂琢随他在此地待过,对灵州各处了解深刻,林晗便命他赶绘出一张灵州地图,以备谋事之需。
房门半掩着,聂琢风尘仆仆地进来,抬头便见到如此一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场面。他脸上一滞,原地转了个圈,正待灰溜溜地躲出门去,便听见林晗叫他。
“回来,正有事问你。”林晗放下地图,支起身来,对着聂琢招招手。
聂琢脸皮薄,此时脸上飞红,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声如蚊蚋:“使不得。”
林晗有些不耐烦地皱眉,“成大事不拘小节,在我面前不讲繁文缛节。我问你,往年这个时节,灵州苍麟军往何处调度?”
边关之事以往都是裴信和聂铭包揽,林晗能做的大多是御笔批复,着人调度,偶尔才会有商谈的机会,故而所知甚少。如今临近十月,正是秋高马肥之际,往年胡人总爱趁着这个时机南下骚扰边境,更有甚者翻过长城,掠夺粮食掳走百姓。
大梁边境素来不安稳,东北方有强邻北越。出了长城,西北关外的黑水河流域有达戎四部,再往北去是孤阴山,孤阴山以北盘踞着强敌寒疆。梁国边境有防秋之务,防范的不是就近的达戎,而是那些像野马虎狼一样的寒疆蛮子。
寒疆人原本生活在濛山一带,濛山巍峨苦寒,所处的地方比孤阴山还要靠北,说是极北之地也不为过。寒疆人性野蛮,世代游牧,逐水草而居,族中女子小儿亦是弓马娴熟,自从蒙勒可汗成为各部首领后便对南方虎视眈眈,常常伺机而动。
聂琢想了想,“这个时节正是达戎使节来灵州的日子,前些年我在灵州时,他们会调拨几万兵马,沿直道前往长城,以防胡虏来犯。”
卫戈放下巾帕,安静地站在一旁,双眼注视着林晗。林晗一听达戎二字,眉头便不自觉地拧起,合眼叹道:“达戎……难办啊。达戎四部归顺大梁多年,这两年却有些不安分。边关诸多不便,左右挟制,进退两难。”
林晗背景薄弱,要想夺回大位,只能借力。边关倒是有众多大军,可碍于大局,哪是轻易能动的。他不禁心烦意乱,暂时打消了动灵州的念头,朝聂琢问道:“你刚才进来,是有什么事要说。”
聂琢犹豫了片刻,轻叹一声,“臣这几天托人打听到了二哥的消息。”
林晗惊喜道:“你怎么不早说。他还好么,现在人在何处?”
“二哥没在汉阳,领命往受降城去了。”聂琢如实具告。
“这个时节往受降城去?”林晗沉吟片刻,顿时明了,“他去接应达戎使节。”
西北达戎四部原本内乱不穷,后来首领贺兰伊在梁廷的支持下统一若泽草原,联盟四部,就此向梁朝称臣,极尽属国之礼。几十年来两国邦交友好,每逢深秋,贺兰伊都会派遣使臣前往大梁朝谒。
“这可是个好时机。”林晗弯弯唇角,“我正愁该怎么跟他见面呢。”
聂琢听出他的意思,“陛下,这个时节去关外恐怕不妥。”
正值胡虏犯边的时节,他们一行势单力薄,贸然出塞确是有风险。林晗迟疑半晌,未做言语,一旁静候的卫戈道:“绕过月牙山,走达戎人的地盘,不会遇上麻烦。”
林晗轻轻“嘶”了声,好奇地看向他,“听你这话,好像对达戎了解颇深。天狼营还戍边不成?”
天狼营自然不管戍边。聂琢打量着卫戈,脸上明写着防备。聂琢在灵州领过兵,知道月牙山在何处。月牙山在长城外,是达戎境内一处不起眼的小山,不是寻常梁国人能知晓的。林晗常年在国都,自是没有听过,卫戈是怎么知晓的?
“罢了。”林晗似是不愿计较,从榻上起身,自顾自地穿戴,“就先去受降城,找到聂峥再说。若璞,你把我的剑拿去交给这家胡人老板,前天吃晚饭的时候跟他说了几句话,是个聪明识货的人,让他给我们找十来匹马。”
他这是要当剑。聂琢虽不赞同,但林晗心意已决,哪里是他能撼动的,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林晗肩上有箭伤,赶来的路上复发了几回,这几天倒好得极快,还没找到医生,竟自行愈合得七七八八,只是行动仍有些不方便。
卫戈沉默地给他系腰带,轻声问:“伤还没好全,急着洗什么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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