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上书写了四个傲骨凛然的墨字:风华绝代。林晗盯着四个字半晌,不由得垂眸讽笑,眼神落至地上的人,“什么猪狗,也配拿王中书的墨宝。”
“这,我不晓得什么中书不中书,墨宝不墨宝的。”那人低声下气地求饶,“英雄饶命,这扇子是我从干爹那要来充充场面的,我也不认识字呀……”
林晗思忖片刻,“你干爹?”
话音未落,便听楼上有人高声道:“还请英雄网开一面,小人感激不尽,必有厚赠。”
第22章 回来搞个大新闻
王中书大名王致,朝廷中又一世家大族的头脸,官拜中书令,位比副相。王家虽然势力庞大,但到底不比裴聂,往年算是老实,常干些和稀泥的事,相比之下林晗对他们印象不算太差。
王致擅长书法,很受士人推崇。林晗看过他亲笔写的词赋,不得不承认他的字着实很漂亮,有股凌霜斗雪的风骨,天下绝无仅有,故而如今一眼便能认出来。
他将手中绢扇合上,仰首向着声音来处遥遥地看过去,瞧见一个气度斯文的白衣年轻人。
但凡白衣者,身份皆不会贵重。那人从容不迫地离了酒案,下楼到了林晗跟前,虽是穿着白衣,但制衣的料子与裁剪非同寻常,赶得上寻常官宦人家的用度。
林晗穿着缁衣,来人一眼便知道他行伍出身,恭敬谦和地行了个交掌礼。没等他说话,林晗便道:“你是他干爹?”
年轻人笑道:“鄙人是百花馆的老板。望英雄怜悯,我们这些开店经商的颇为不易,倘若弄得血流成河,实在不好清扫。”
林晗淡笑,把他从头到尾瞧了一遍,视线落到那奄奄一息的少年身上,再度转向眼前的百花馆老板。
“方才他打别人,都快把人打死了,你做老板的在上面看着戏一声不吭,怎么我就踹他两脚,你倒跳出来说情。”
见他不说话,林晗展开手里的扇子,再度细细地把字迹审视一回,垂眼盯着缩成一团的纨绔,“你要真是他干爹,不如花功夫好好教养出个乖儿子,也省得善后的精力。”
那人受了讽刺,依旧不卑不亢地弯腰行礼,和煦地笑道:“英雄不光武艺过人,智思亦是敏捷。某在此赔罪。方才唐突出声,是观阁下英明神武,心中难免敬服,便有结交之意。”
林晗刻意做出一副轻佻姿态,傲慢道:“原是如此。正好,我平生也喜爱结交豪杰,不知足下籍贯何处?”
那人听他言语,笑容轻微地凝了一瞬,转眼又笑得敦厚,礼数愈发周到得体。
“建鄣王氏,王凝。”
建鄣王是几朝的勋贵,王致便是出身建鄣王氏。全天下的世族都一副高高在上的德行,连庶人都不给正眼看待,更何况最卑贱的商人,怎么可能有个在边地经商的子侄。
林晗无意令他下不来台,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便要行礼告辞。王凝瞧出端倪,连忙道:“阁下慢走!难不成方才说结交的话都不作数么?”
“王先生既然有心隐瞒,我们怕是做不了朋友的。”
王凝怔怔地收敛了笑意,谦逊地一拜:“看来郎君本就没有与我结交的意思。楼上灯火暗,方才看得不甚清楚,一时觉得郎君有些眼熟,才有这番唐突举动,切莫介怀。”
林晗眸中晦暗莫测,掌心不自觉把住腰间的佩刀:“噢,我们在哪里见过?”
王凝似是全无察觉,仰头朗声大笑,戏谑道:“郎君如此风姿,想必只能在画里见到。”
闻言,林晗不动声色地松开握住刀环的掌心。王凝向着他谦和地拱了拱手,款步往楼上回返。他的举止文雅,进退得宜,若忽略了那身单调的白衣,倒真似个世族子弟,足够以假乱真。
家仆们搀着少爷灰溜溜地退场,一时无热闹可看,周围的人便再度沉入了温声笑语中。忽然有个人拍了拍林晗的肩膀,他回头一看,聂峥举着一只高足白玉杯,献礼似地递过来。
林晗没接,冷笑道:“站在旁边看了多久热闹?”
聂峥举起另一只手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看热闹的心思,我是不想抢了你的风头。”
林晗轻嗤一声,将美酒接过饮尽,“王凝说他是建鄣王,你怎么看?”
聂峥不屑道:“还用问。文人最是清高,王中书那模样,见了三郎都拿鼻孔瞧人。”
“就算他不是王氏,也跟王致关系匪浅。”他将手里的扇子轻轻抖开,盯着墨书品赏片刻,“王凝就是个商人。商人重利,只知道金银财宝昂贵,却不知这几个字才是价值连城的。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王致跟他最瞧不起的一类人搭上关系。”
他忖度片刻,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聂峥道:“如今想这些也没什么用。还是养好精神,等着应付达戎人。”
一晃数日过去,凉州知度息慎领着达戎使臣自塞外回返宛康,本就热闹喧嚣的宛康城顿时万人空巷。
宛康治所,府邸间高峻的朱门次第大开,待到朝阳移过檐上鸱尾,使节随从云集正堂,同梁国官员参差而坐,足见亲善和睦。
息慎高踞首座,尊左之位上便是金发碧眼,深紫绒袍的达戎使节。
乐人奏响钟鼎雅乐,乐音窈窈沉沉,如朝阳明月,震人心魄。一曲方毕,便听鼙鼓急节,琵琶宛转,似旷原清风,辽远浩大。
林晗坐在一干文卿武官与异国人之间,听聂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一个叫赵伦的旧识聊闲话。
聂峥卯足了劲帮他套话,打听盛京城如今的消息:“那依你看,哪位亲王更为出众啊?”
边关美酒醉人,赵伦喝得两颊通红,醉醺醺地说:“自然是楚王。不过楚王为人淡泊,怕是悬啊。唉,齐王倒是颇有胆识,不过他注定没那个命。”
林晗忍不住窃笑。穆献琛确是“有胆识”,不过他的胆识源于自小到大养成的跋扈习气,横行霸道惯了,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随心所欲去做,目中无人,唯我独尊,全然不顾他人,因此极其容易得罪人。
身在宗室,也不知这种“胆识”是好是坏。好听点叫做率性,难听点便是浮躁。
“那檀王呢?”聂峥问。
赵伦看傻子似的瞧他一眼。此问不需回答,檀王形单影只,既无德高望重的宗室支持,又无朝中世族撑腰,凭什么登上尊位。可万事都无定数,林晗沉思前事,他自己不也是伶仃一人。
宴席过后,宾主尽欢。依照往年惯例,接下来便有两国武士比试射艺的环节。
赛场设在宛康校场,场上几十幅玄色旌迎风招展,每幅旌旗下方都竖立着朱红木架,木架上悬着只玲珑小巧的金碟。
袖珍的金碟不光充作箭靶,若有箭术出众的将它们射落,昂贵的金碟便作为彩头赏赐给那人。
百步之外,一个个金碟宛如镜钮大小。达戎人远到是客,便让他们先来。其中有个棕发的年轻武官尤为出众,驾驭着高大的赤鬃良驹,风驰电掣般驰骋赛场,一双长臂张弓搭箭,弦动风响,远处的金碟应声而落。
仅一轮下来,他就独占了七八只金碟。轮到梁人上场,却少有人能纵马骑射,耗费半天时间,最多有人能射下一两个金碟。
此事关系到众人脸面,在场的大梁将官纷纷上场一展射技,竟无人能击中几个小小的碟子。息慎的神色越来越沉重,连他身旁坐着的达戎使节的脸都有些挂不住。
校场上的风突然好似燥热了许多,刮得众人满身大汗。主位上的息慎状若无意地朝坐在不远处的聂峥看去,暗授提点之意。
息慎以往未和林晗见过面,他约莫四十来岁,正是鼎盛的年纪,生得仪表堂堂,威武中带着儒雅,眼目与林晗生母息夫人有些神似。
聂峥迟疑一瞬,正要上场赴命,便被林晗从旁拦下。
“你好歹也做过禁军统领,在场的梁人哪个不晓得你的名声。区区达戎,哪用得着你动手。”
说罢,林晗便从身上取出一张古朴的银面,面具上温润的光芒沉淀着时间的痕迹。起初他觉得这张面具好看,一句戏言从卫戈手里要来把玩,没想到卫戈还真把跟了自己许久的面具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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