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成一团,拿被子紧紧裹着身躯,浑身都在发抖,一手握着面具,呼吸越来越粗重。
想要,想被他……
“唔。”
他控制不住,发出声急促、黏腻的低吟,慌忙捂住了嘴,懊恼不已。
短暂的失神后,他的魂魄飘飘欲飞。快意混杂着苦涩,窜过脊骨,直冲天灵。
林晗掀开被子,满身热汗,疲乏无力地坐起,取来巾帕擦身。夜风卷进窗户,细碎的叶子洒了一地。他再无睡意,干脆起身,走到窗边,听见几声熟悉的啾鸣。
院子长着几棵野树,如今都吐了绿,发出新叶。密匝的枝条间立着个漆黑的影子,像是只大鸟。
林晗盯着那鸟,惊愕万分,心间狂跳,试探地叫它:“碧霄?”
那只鸟立刻听懂了他的话,拍拍翅膀,悄无声息地落到窗前,黑溜溜的大眼睛探究地望着林晗。
第127章 暗香如故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碧霄低下头,脚步踉跄,轻轻蹭他的手指。林晗心生疑窦,双手捧起鸟儿查看。碧霄缩着爪子,发出声细腻的低鸣,在他掌心发抖。
粘湿的血红沾上林晗的手,他不禁吸了口凉气。这隼受伤了。
他慌忙抱着鸟儿到桌前,取出清徽给他治伤的药。碧霄左腿有道半寸长的平直伤口,羽毛脱落,血迹汩汩,不像别的鸟抓出来的,倒像某种锐器留下的。
伤口很痛,包扎时鸟儿不停发抖,哀叫着蹭林晗手指,听得他一阵心疼。
“你怎么来凉州了,你主人呢?”
碧霄突然挣脱他,昂首挺胸,羽毛倒竖,狂躁地拍打翅膀。林晗警惕地环顾四周,窗外寂寥幽暗,不时刮过阵风,树叶沙沙作响。他在房中找了把匕首,带着碧霄去寻清徽。清徽的卧房就在院子对面,一推开门却空空荡荡,树影落入室内,在幽蓝的月光里摇荡。
林晗走出房门,庭院寒风乍起,吹来股湿冷的血腥。他攥紧匕首,快步到正门边。还没靠近,大门骤然打开,清冷月下立着个雪色衣影。
林晗眨了眨眼,避开拂面的冷风。
“道长?”
清徽没有答他,款步上前。不知为何,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阴寒之意,一进门便握着林哈的手,道:“走。”
林晗摸摸他冰凉的手背,追问道:“去哪里?”
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林晗嗅着风里的血腥,忙扶着他的手臂,轻声开口:“你受伤了,有人追到凉州来了?”
“不必担忧,”清徽皱眉,关上门,拉着他往院里走,“跟我来。”
他没否认,林晗知道猜对了。谁一直想杀他,更是清楚不过。两人快步进了正堂,清徽在墙边摸索片刻,找到个隐蔽的小门,小门后藏着扇夹墙,恰好能容纳一个人。
他把林晗推进夹墙,嘱咐道:“在这藏好,不要出声。”
林晗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回忆起他吞下的那碗毒药。配制解药不是一日之功,他拿自己试毒,恐怕也不是头一遭了。
“那你呢?”
清徽站在夹墙外,对他温柔一笑,伸出手。林晗不疑有他,任他在肩头拍了拍,随即后颈被人一按,不知碰到哪处穴位,顿时浑身酸软,双腿无力。
他背靠着墙跌倒,连声音也发不出。清徽看向他怀里的碧霄,颇为感慨:“小鸟儿,你也要好好的。一个时辰后,你们就平安了。”
林晗紧盯着他,忧惧不安地摇头。清徽骤然关上门,隔绝堂中的月光。
他在黑暗里孤坐,听见院里呼啸的风声,仿佛凌厉的暴雪,不断劈落。
脚步声纷乱地涌入正堂,林晗听不出来了多少,一颗心猛然撞动,指缝被冷汗濡湿。
有个苍老尖细的声音响起:“裴知度,别来无恙。”
清徽道:“辛总管。”
林晗浑身一震。这个姓氏和职位,让他立刻想起了一个人。当年禁庭第一高手,聂氏天狼营前统领,卫戈失踪已久的师父,辛诸。
那人笑了笑,叹道:“难为裴知度还记得故人。本以为你出了家,当真斩断尘缘了。”
清徽沉默不语。他接着道:“把那孩子交出来吧,与我作对,有何好处呢?总归不是你家孩子,何苦让他拖累了你。”
清徽答得极为果决:“多说无益,动手吧。”
那人扑哧一笑:“冥顽不灵。”
话音刚落,刀剑出鞘的利响霍然回荡在风中。漆黑的墙壁隔绝了林晗的目光,他却从挥舞的刀吟里听出厮杀的场面。
他听出他拿了剑,兴许是从手下败将那夺来的。
惨叫声不断撞击在他的耳畔,纷乱的残杀之中,他听见一股轻灵连贯的剑风,起落、翻转、刺击,一如清徽在地宫击退白莲教众时,那飘然若仙的招式。刺客人多势众,可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没法在他面前活过三招。
即便如此,林晗感受不到半点庆幸,他的剑每挥动一次,都像在他身上剜了一刀。
世上没有神仙,清徽也不过肉体凡胎。这些刺客不是他的对手,却能慢慢消耗他的力气。而真正的敌人,至今按兵不动,仍在暗中窥伺着,寻找一击必杀的时机。
林晗捏紧了手掌,指甲划破肌肤,狭小的墙壁间漫出一丝血腥。血腥味搅得他头昏脑胀,他分不清这血是来自一墙之外,还是自己掌心的。
两道沙哑的刀吟割破长夜,迅如闪电。庭院树木狂舞,叶片噼啪落地,好似一场暴雨。片刻之后,铁剑当啷坠落,宛如一声凄烈的断弦。
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有人收刀回鞘,惋惜一叹。
“给我搜。”
林晗痛苦地绷紧了身躯。长剑落地的声音徐徐回响在他耳边,他的心头也似长出一把寒刃,在脏腑间翻来覆去地钻动。
他喉中气血上涌,骤然喷出口鲜血,而后颓然瘫倒。心哀至极,堪比血脉寸断。
脚步声在厅室与院落中回荡了很久。
“辛统领,宅子里没人。”
那人沉吟良久,道:“走吧。”
刺客倏忽远去,须臾过后,只余细细的风声。林晗几次想站起来,始终动弹不得。他奋力扭动身躯,趴倒在地,浮起的尘埃混着渗进墙缝的血腥,一刹那淹没了口鼻。
一道暗门隔在他们之间,林晗卯足了劲,用额头撞门。一次不成,直撞得头破血流,终于破开一丝缝。
冷清的月光照在前方,他挤开缝隙,艰难地在地上爬行,小河似的血泊浸透了衣衫。堂中尸堆如山,都是黑衣刺客。林晗在尸堆里找了半天,瞥见一角雪白的衣影。他竭力挪到他跟前,抬起满是血污的下巴,抵在清徽肩上,拼命地摇晃。
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断续的呜咽,热泪不停滚落。
清徽睁开眼,双目无神,只剩无尽的疲累,却在看见林晗时,绽出个笑容。这个笑耗尽了他仅存的精力,他在开口时,嗓音浑浊不清。
林晗看清了他的口型。
“好孩子。”
一道刀伤贯穿他的胸膛,暗红的血仍不停涌出来。林晗靠在他的肩头,陡然被一股撕心裂肺的痛击中。他从没想到,命运是如此难以预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而他们相处的时间又是如此短促,短到他本以为,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或者永远尘封在纷繁错杂的世事后。
他没有料到,清徽不能陪他永远。他甚至没来得及叫他一声——
林晗放声恸哭,哀痛道:“父亲!”
清徽抬起手,无力地抚过他的脸,哑声开口:“别让他们找到你,别为我报仇。”
手指在林晗脸上蹭出一道血痕。他拼命摇头,两臂发抖,猛然攥紧了清徽的手。
清徽见他不肯,眼底泪光涌动,唇角溢出鲜血,缓缓闭紧双目。林晗悲哭不止,再去摇晃他,却如何都唤不醒了。
他扶着尚还温热的躯体,站起身,蹒跚地步入院中。夜风卷动乌云,遮蔽了月光,塞外的远山之上,一束流星悄然划落。
林晗推开宅门,恰逢一弯明月朗照,照彻荒凉的山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