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与子绡候在阶下,齐声道了句主公。
“王若还等在衙门?”林晗问。
辛夷迎上前,低声道:“主公前脚刚走,车驾就走北门移向城外。他带了家兵来,卑职拦下,没给他们进城的机会。”
林晗轻轻颔首,嘲道:“敢拿着圣旨威胁我,却不敢留在城里。怕我动他么?这王若,胆子还是小了点。”
卫戈沉声唤他,道:“你我一块出去,走东门。”
“不,”林晗皱眉否决,“我先走,等我们走远了,王若放松警惕,你再跟上。”
卫戈不解道:“我走在后面,如何威慑他?”
林晗温柔地笑看他,从容道:“王若胆子小,本来就忧心裴信设局害他们王家。你要是吓着他了,他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咱们要先对付贺兰稚,别逼王若。”
卫戈辩驳不过,无可奈何道:“听你的。”
诸事敲定,他们便兵分两路。林晗带着几十护卫快马出城,在北门外跟王若会和。两人话不投机,见面就是阴阳怪气,针尖对麦芒,彼此唇枪舌剑一番便朝着卡铎进发。
宛康城外广袤荒芜,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满天流霞好似鱼龙腾舞,向着远山旷野垂坠迸洒。
一众飞骑奔驰到苏勒河畔,月光如镜,星斗明灭,风起云涌,尘沙狂卷。
骑队稍作休憩,放马饮水,林晗在清波摇曳的砾石岸边听见一声响彻云霄的鹰唳,抬头一望,便见深灰的浓云间飘摇着一只小小的、风筝似的剪影。
碧霄来陪他了,它的主人一定也在附近。林晗看到它在天空盘旋,就好像卫戈在身边,也正看着他。
水波荡漾,暗光浮动,林晗握紧太诰,盯着水面上自己漆黑的影子。
他们日夜兼程五天,碧霄也不眠不休地跟了林晗五天。第六日傍晚,卡铎城从连绵起伏的沙丘中浮现出轮廓。
这座城池建在若泽草原和戈壁黄沙接壤处,一面毗邻沙漠,一半环绕着绿树沃土。黄土夯成的城墙高大厚重,历经百年风霜,整个城郭如同一只蛰伏的沙兽,又像是一颗斑驳嶙峋的铜镜钮。
马队停在卡铎城外,遥遥看去,城门边戒备森严。林晗勒缰驻马,眯眼眺望一群黑蚁般的兵士,惊讶道:“禁军?”
他跟王若一路上并肩而骑,此时也停在一处。王若胯下战马不安地尥动四蹄,双手缠紧了缰绳,顺着林晗的目光望去。
“叔父早已到了,禁军是奉陛下旨意护送使团的。”
林晗抬起马鞭,朝城头一扬:“贺兰稚也在城中?”
王若摇头:“不在。等到了时日,他就会过来了。”
林晗无趣地嗤笑一声,故意问:“你不会还要逼我去见中书令吧?”
“放心,贺兰稚一日不进城,我们也留在城外。”王若虚以为蛇地笑了笑,挑眉道,“衡王殿下,莫不是想回去了?”
林晗把玩着鞭子,将手里几尺长的细皮鞭绕成了麻花,唇角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王若盯着他肩头银亮的兽吞,悠然道:“放心,只要这回平安过去,我必定不会找衡王殿下麻烦,还会亲自送殿下回宛康。”
林晗猛然攥紧鞭子,抬眸冷冰冰地盯着他。
王若被他眼神中咄咄逼人的寒气震慑,面上一滞,随即拉起马缰,转开话头:“寻个地方安营扎寨吧,今夜只能暂且委屈殿下。”
林晗一扬马鞭,细长的鞭稍蛇似的抖开,刮起一道呜咽的旋风,重重抽在王若身前马匹的脑袋上。那战马本就焦躁不安,突然挨了一下狠鞭,顿时惊悸窜跳,搅得人群惊慌失措,仿佛炸锅似的散开。。
战马冲开随从,没头没脑地扬蹄转圈,马蹄溅起滚滚尘埃,眨眼间周遭弥漫着雾气般的沙土。王若惊惶的伏在马上,身子摇摇欲坠,声嘶力竭地喝道:“衡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晗笑吟吟地旁观这混乱的一幕,泰然自若地抚着拇指上的玉戒,语气森寒。
“都说你建鄣王世代簪缨,竟也如此不知尊卑。我乃一朝亲王,你要我屈居城外?”他冷哼一声,目光狠厉,气势凛然,“叫王致滚出来见我,否则我便治你个不敬之罪。”
王若斜斜地挂在马上,灰头土脸,衣袍散乱,一时狼狈不堪,却放不下矜傲,怒斥道:“衡王!我劝你放尊重些,莫要胡来!”
林晗听完这不痛不痒的威胁,反而放声大笑,蔑视着他:“别因为我跟你来了,你就沾沾自喜,觉得能拿捏住我。这是在塞外,不比盛京,发生点什么都不为过,敢惹我不开心,我们就走着瞧。”
第207章 烽烟再起
高门子弟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受过如此羞辱。王若攥紧缰绳,身子歪斜地伏着,疲于应付受惊的马匹,气得脸红脖子粗。
“衡王!你莫要欺人太甚!”
林晗饶有兴致地抱臂旁观,岿然不动。周遭王氏家兵气愤填膺,齐刷刷亮出刀剑,指向他。
他们出手的同时,烬夜明催动战马,摆开两道羽翼似的阵型,宛如一幢铜墙,将林晗护卫其中。辛夷一声令下,数十把劲弩拉满弓弦,对准四周黑衣侍卫。
苍凉的夜风浩荡不休,林晗气定神闲地盯着尘浪,颊边几尾墨色发丝飘飞舒卷。
王若脊背酸麻,一时大汗淋漓,虎口硬生生勒出几道血痕。
林晗觑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忍不住泄出个笑,取过身边护卫手里小巧的连弩。
他端起弩机,略微偏头,目光紧盯着望山,瞄准王若的身影,戏谑道:“你服不服?”
王若终于尝到厉害,心灰意冷,颓然道:“……是我想得不周到。衡王,这是在塞外,你我都是梁人,假如传出去,岂不是叫达戎人看笑话。”
林晗放下弩机,语调轻松:“你早这么识相,大家怎会闹得如此难堪。”
两人都和颜悦色起来,可扈从们照样一动不动。王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制服战马,狼狈地回到林晗跟前。
他目视着丛林般的箭镞,挤出个微笑,状若恭敬地拢袖拜道:“衡王想见叔父,便与我进城吧。”
林晗和王致向来不熟,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方才放话要王致出城,不过是想借题发挥,给这盛气凌人的王若一个下马威。
“罢了,今夜乏了。我自有属下安排何处落脚,不劳他人费心。王中书要是想见我,让他等明天吧。”
王若神色一垮,正欲说话,林晗轻扬手臂,纵马在前,带着烬夜明潇洒离去。
烬夜明都是卫戈亲自为他挑的精锐,行如疾风,动如奔雷,他们追赶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马凝结成一串墨点,逐渐消失在晦暗的月色下。
他们择了一处绿洲安营扎寨。夜半大风紧促,卷起无数石子沙砾,从帐篷顶上呼啸而过。
林晗躺在榻上,被剧烈的声响扰得睡意全无,双目清明地盯着黝黑帐顶。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灵州,那时候桓儿总是跟在他身边。
他脑海里影影绰绰,愕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像是中了蛊一样,难以抑制地思念卫戈。如今的他,跟当初杀伐决断,无心无情的冷面帝王判若两人,偶尔顾影自省,几乎要认不出自己。
千丝万缕的愁绪难以说清,林晗只朦朦胧胧觉得,对他而言,卫戈仿佛不仅仅是个爱人,更是一根救命稻草。他的魂魄好似荒漠,多年苍白寂寞,只在遇见卫戈后才鲜活充实,故而片刻都念念不忘。
但他渐渐疑惑,这当真是爱吗?哪有人的爱如此病态疯魔,简直如同药瘾。
林晗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他就像是个痼疾缠身的病患,在借卫戈给他的爱意疗伤。
他比桓儿更加患得患失,假如失去这份真挚炽热、全心全意的爱慕,他能够预料到自己的归途。那势必是一条偏执疯狂,通往毁灭的路。
翅翼拍打的声响猛然落在帐顶。林晗被那水浪似的动静惊醒,连忙翻身坐起,冲狂风呼啸的屋外唤隼的名字。
鸟儿听见他的呼唤,翅膀扑朔几下,发出短促细微的颤鸣。塞外夜里寒风沁骨,林晗裹着羊毛毯子出门,顾不得穿鞋,光着脚板踏进沙砾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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