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锦给他的是映辉楼的帖子,一大早的,裴信是要请他吃午饭?也太客气了。
既然姜锦已经上门来请,他也不好找借口推辞,连着叹了几声气,转身关上了门。
姜锦从腰间抽出一把纸伞,雪白的伞面上点缀着梅花,他顺服地垂下眼睛替林晗撑伞,身躯挡着一面的风雪,领着他走在厚厚的雪地里。
天光由暗变亮,仍是灰蒙蒙的,飞雪肆虐。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到处洋溢着喜气,全然没有被风雪所扰。
林晗登上映辉楼,坐在二楼临街的房里往下看,慢悠悠地品着热茶。
此处邻近西市,因而热闹非凡。屋檐下挂着琉璃灯盏,在飞雪中燃着一笼暖光。坊门边来了辆六驾并行的马车,澄黄纱幔随风飘舞,赤金的车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晗立时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那车上人影。他一眼便认出,坐在六匹骏马后驾车的居然是他的生父西平侯!
他不由自主咬紧了下唇,一手紧攥着茶杯,捏得骨节泛白。
华贵的车马停在映辉楼前,西平侯好像个诚惶诚恐的仆人,撩开帘幕等候里面的人下车。
林晗紧紧地盯着,他也在等那人现身。
车帘后现出个银白锦裘的贵公子,正是他极为熟悉的人,原先的齐王,当今的皇帝穆献琛。
第78章 好茶
两人血脉同宗,但穆献琛与林晗向来不睦。当年争夺帝位时,更是水火不容。
如今聂氏覆灭,穆献琛交好运继承大统,但想必日子过得不怎么好,对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耿耿于怀,报复不到林晗头上,就开始拿性格软弱的西平侯撒气。
他闷不吭声地饮完茶,滚水烫口,却感知不到似的,尽数咽了下去。紧闭的房门响了两声,林晗沉声应了一句,姜拂便从门外进来,低着头,双手捧着一把剑。
剑上镶嵌着白玉,柄端系着深紫的穗,是把文剑。
姜拂行动灵便,看上去伤势大好,谦恭道:“公子出门时忘了带剑。主公说,这把剑先借给公子。”
林晗垂眸盯着微微摇晃的剑穗,若有所思:“他人呢?”
姜拂将头颅埋得更低,嗓音泛着寒气:“宫里那位不知从何处得知您回到盛京的消息,下令要单独召见您。主公的意思是,宫外人多杂乱,万一发生任何不测……他都不会过问。”
“是吗?”林晗讽笑一声,把剑拿在手上,“多谢他替我着想了。”
他握着剑起身,阔步出了屋子,姜拂无声地跟在后头指路。映辉楼是东都名楼,往日仙客云集,此刻二层里却安安静静,瞧不见半个来往的人影。
林晗停在最里间的厢房门口,听到些说话声。他不待宣召,抬手推门进去,两个奴婢被响动吓了一跳,僵在原处。
穆献琛坐在桌前,案上摆了几盏精美的饭食。他跟林晗同岁,出身高贵,因而跋扈张扬,即使是干坐着,天之骄子的气度昭然毕现。
林晗缓缓地跨进门,一个曾经的皇帝,一个当今的天子,隔着几丈的距离对峙。
西平侯手里端着个酒壶,正要给穆献琛斟酒,此刻见他来了,像是骤然松了口气,随后略带惊恐地小声唤道:“含宁。”
林晗走到父亲身边,取来一只酒盏,将西平侯手里的酒壶拿到手中,道:“许久不见,这一杯我来敬你。”
酒水慢慢注进杯中,声响在寂静的屋里十分突兀。穆献琛盯着他腰间的剑,慵懒地发话:“坐吧。”
林晗倒满了酒,兀自饮入口中。穆献琛对惶恐不安的西平侯道:“西平侯也坐,难得见一面,朕也不想苛待了宗亲。”
两个娇俏的婢子搬来小火炉,一人手执蒲扇,候在炉火边煮梅花酒,煨冬笋汤。不时有美貌女婢端来珍馐佳肴,林晗没什么胃口,留心看了看,尽是些滋养进补之物。
穆献琛拈着小勺喝粥,咽了两口把碗放下,对着一动不动的林晗道:“听王致说你还活着,左右闲来无事,就来看看。”
“看也看了,满意了吗?”林晗丝毫不客气。
屋里烧着熏炉。西平侯忧心地看他一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含宁,这是陛下,不可无礼。”
生父性子软弱,林晗早就习惯了。穆献琛像是看到了笑话,对他二人嘲道:“仔细一想,快有十年没见面。当初你一登基就把我贬出京,如今一看,你依旧没什么长进,还是一副小家子气。”
林晗并未搭理他,手上摆弄着银碗里的调羹,喝上一口山药枸杞粥,食不终味,淡如嚼蜡。
穆献琛脸上笑意更甚,扬眉道:“听传言说,你母亲是伶优出身。难怪你也这么上不得台面。小人得志,没想到天道轮回吧。”
林晗依旧不出声,垂着眼睛,望向躺在膝边的剑穗。
穆献琛本想激怒他,哪知林晗不上钩,便对西平侯道:“西平侯,你说,这伶优是不是下贱的营生?你可是王侯贵胄,千万擦亮眼睛,可别把不清不楚的野种带到宗谱里。”
穆恒升好似惊弓之鸟,战兢起身,朝着天子下跪:“臣惶恐!”
林晗终于出声:“穆献琛,你今天是来找事的?”
穆献琛愣了一瞬,猛然起身:“你放肆,以为还是当年吗,敢对我不敬?”
“你才是胆大包天!”林晗正襟危坐,眉间阴鸷,乍然涌现出凛然的气势,“你既无才干,又无德行,胆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莫非觉得,穿了几天龙袍就能与我平起平坐?你方才的言行,哪点配得上一国之君?”
穆献琛被他惊得无言以对,往后退了半步,指着林晗恼道:“你,你居然敢——我警告你,你爹娘都在我手里,劝你安分守己,别生出非分之想,你要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林晗便慢条斯理地起身挽袖子。穆献琛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蹦三尺高:“你要做什么,休想耍什么阴谋诡计!穆秉恪,你敢胡来?”
林晗冷笑道:“蠢货,我想收拾你,压根不需要用计。”
穆献琛看他来势汹汹,刚绕着桌案跑了几步,便被林晗拽着袖子捉住,丢沙袋似的扔在地上。林晗顺势一脚踩上去,对吓得花容失色的婢女们叱道:“都给我出去!”
几个婢女慌不择路,一窝蜂地挤出屋子,西平侯脸色煞白,连忙劝道:“别,别这样……”
“你出去,”林晗把穆献琛双手擒住,迫使他跪着,“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
西平侯怔了半晌,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去。穆献琛怒不可遏,张口骂道:“穆秉恪!自开国以来,你是头一个被大臣逼死在宫外的。被自家养的狗撕咬至死,简直是给列宗列祖丢脸。这也罢了,当我不知道你从前那些破事?说我无才,德不配位,你又有什么本事,难道是床上本事?”
林晗动了动唇角,铛的一声拔剑出鞘。
兵器的利响激得跪着的人打了个寒战,穆献琛怒道:“你想干什么,你还敢杀我不成?”
“我不杀你,给你长个记性。”林晗朝他膝弯踹了一脚,拍拍他的脸,像是在管教不听话的狗,“免得你下次见了我,不知道学乖。”
穆献琛身子一歪,差点倒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正想接着骂他,却被一条冰冷的铁鞭狠狠地抽在屁股上。
林晗听他哀嚎一声,更加使劲地挥着剑鞘,毫不留情地打下去,逼问道:“说,还敢不敢了!”
“你这混账东西!”穆献琛受了奇耻大辱,声嘶力竭地咆哮,“朕要诛你九族!”
林晗嘲笑道:“论辈分你要叫我一声表哥,诛九族?”
他摁着穆献琛痛打一顿,直打到他呜呜咽咽地求饶才作罢。穆献琛哭得双眼通红,脸上涕泪横流,林晗一停手,便又骂起来,句句踩着他的痛脚。林晗气得发笑,干脆把他衣服扒光,丢到窗外去,转身扬长而去。
隔着一道门,林晗合上剑鞘,脑子里一片昏沉。穆献琛被他关在屋里,叫骂声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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