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追他了?”
他抬头,征询地望着锦儿。他的衣服上也都是血,不是之前穿的那件,而是水贼小头领才能穿的衣裳。
姜锦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粗布,捧在双手上,然后郑重地屈膝下跪,在雪中对着林晗伏地一礼。
林晗看得呆了,上前半步道:“你这是……”
没等他说完,姜锦恭正地把血布放在地上,站起身,拔出长刀,猛然刺进自己的腹部!
“你干什么?!”
林晗被飞溅的血花惊红了眼,失声喊了出来,忙不迭朝前扑过去,想要拉住他。姜锦捂着冒血的伤口,紧咬牙关疾步后撤,退到船寨边上,背对着滔滔江水。
他对着林晗深深地瞧了一眼,像是在告别,紧接着毅然决然地投进奔涌的怒川。
“姜锦!”
林晗对着漆黑的夜幕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奔到河边捞人。姜锦投身的水域波涛太急,才一眨眼的功夫,连漩涡都瞧不到了。方黎昕追上来,卯足劲儿拉住他,不让他跑下去找死,但比不过林晗力气大,被推搡得连连后退。
“你清醒点!跟他一样去寻死吗?从这跳下去,水又深,又冷,眨眼就把人冲不见了,肯定会没命的!”
方黎昕双手箍着林晗的胳膊,累得气喘吁吁。林晗听不见似的,还要往水里冲。他便使出双脚把人绊住,两个人齐刷刷倒在地上。
林晗经这一摔,找回些理智。他望着雾沉沉的天空,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胸中蓦然豁出个无形的口子,就像刚才姜锦在自己身上捅出的窟窿,正汩汩地冒血。
黑色的河水滚滚而下。好端端的人,转眼就这么在他跟前没了。
他颓然地捏紧拳头,对着船板砸了一拳,带着哽咽道:“他疯了吗!”
方黎昕把他半扶起来,朝船寨里拖,一手捡起姜锦留下的血布。
“别,别难过,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方黎昕把人拖到门前火把边,两人靠着门板,坐在雪地上。他的手也在不停发抖,将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条展开来看,赫然是一封血书。
“是血书,你看,林晗,你看!”
白雪不断扑在红字上,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林晗屈膝坐着,整个人蜷缩着,一张脸埋在膝盖间。他听到方黎昕的话,猛然抬起头,拿起薄薄的血书来读。
“他说了什么?”方黎昕紧张地看着林晗,“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和妖教有关?”
林晗扫完几行工整的字迹,眼中顿时暗淡无光,攥住血书的手垂在地上。
“锦儿说,援军来的时候,段怀恩带着人想跑。于是他就混进水贼中间,准备伺机杀掉他……哪知道发现南寨背后靠山一侧有条密道,密道直通北边的十一寨。”
林晗懊丧地揉了揉额角,艰难开口:“杀段怀恩时他中了暗算,身染剧毒,为了不让这毒波及旁人,所以选择自尽。”
方黎昕头皮发麻,大吃一惊:“什么样的毒,竟会传给旁人的么?”
林晗摇摇头,再捧起锦儿的血书,强耐着悲痛往下读。读到末尾,他骤然站起身来,急匆匆地往兰庭卫的船上赶。
方黎昕怕他悲愤之下做出傻事,立时蹦起来追着人跑。
“又怎么了?你别意气用事,有事大家一齐商量着解决啊!”
林晗心急如焚地走进船屋,没功夫开口,取了柄刀挂在胳膊上。姜锦沿着密道去过北寨一回,居然在那发现了息夫人的踪迹。她没在白莲教,而是被人劫持到了怒川北寨!
他掂了掂手里的刀,把它系在腰间,接着在几艘船上找了一圈,寻到玉虚宫赠他的剑。
林晗带着一刀一剑,朝方黎昕道:“后山有密道,段怀恩能想着走密道逃到北岸,那边的人也会想着逃到这来。”
“不能让人溜了。”他把血书交给方黎昕,道,“这是姜锦的遗物,先替我收好。”
方黎昕接过血书一看,只见上头还详尽地记述了密道的位置。最后一句是:来生路远,望君珍重。
他捏着血书,手上似有千斤重,而后看向林晗:“你呢,你要去哪?”
“去救我娘亲。”
林晗边说边走,从船上点了十来个留守寨口的兰庭卫,铿锵有力地令道:“都跟我去后山,把这窝贼人一锅端了!”
他的嗓音接近怒吼,又像是誓言,似乎要把满腹的怨愤全部倾吐出来。
雪花纷纷扬扬,模糊了夜色中的人影。方黎昕在船边驻足,见林晗闭口不提自己,心中一紧,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握住腰间的剑柄,指头攥着那血书,朝前走几步,冲着林晗的背影斩钉截铁地开口:“那你把我也带上!你去哪,我就去哪!”
第100章 沉檀凝香
林晗回头看他一眼,闷声不吭地把属下领到寨门口,下了浮桥,踩着链接的船只,快步往寨内走。方黎昕匆忙追上他,跟在众多兰庭卫后,踏过浮荡的船板。
水寨建在河湾凹岸,此处河水比外面平缓许多,脚步落在船上,击起阵阵水花。
他听着急促的水响,不经意抬头前望。黑衣的兰庭卫在大雪中列成一线,仿若潜游的鬼魅,令人胆寒,却隐隐透出肃穆庄严。
他们沉默地朝夜色深处行进,风雪撕扯着众人衣袍,墨黑的披风与袍摆掀起又降下。
血书清晰地指出密道所在,没费多少功夫,林晗便沿着图上路线找到靠岸一侧。众人踏上石岸探查一番,终于发现密道的入口。
密道旁堆着许多碎石,想来是之前用来掩人耳目的。段怀恩想逃,便叫人搬开遮挡的石头。黑漆漆的洞口对着浅滩,北风一吹,洞中传来呼号的声响,涌出阵阵寒气。
林晗在密道前止步,对着后方抬起手。兰庭卫见状恭敬地立在一旁,静待他的旨意。
有人递上火把。林晗接过火把,凑近洞口仔细打量。那密道约有一人高,顶圆地方,墙壁凿磨得十分平整,需耗费不少时日人力才能做成。
他高举着火把,照出前方的路。火光驱散黑暗,脚下土地湿滑,越往里走越发泥泞,不如墙壁那般平整,而是凹凸坑洼,布满许多凌乱的痕迹。
林晗率先走进密道,盯着地面瞧了片刻。除开新的脚印,都是车辙和绳印。他陡然想起淮阳王陵墓的事,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莫非这密道是修建淮阳王陵时挖的,为了方便从两岸运送材料?既如此,那王陵八成就在后山。
密道修建得很长,且并非一条直线,中途七拐八拐,竟然连接着一处石室。石室左侧刻着壁画,时日太久,早就斑驳不清,读不出大意。林晗面对着壁画端详一番,拿着火去照,暂时找不出任何古怪,便不多做停留,直接往对岸去。
他在心中算了算时间,从卫戈离开到现在,楚王他们应该快与十一寨对阵了。他们从两边进攻,水贼迫不得已迎敌,寨内必然空虚,对他而言潜入的难度会降低许多。
再往前走一段,密道中忽然弥散出浓重的血腥。林晗心中一沉,手里的火把朝前递了递,果然照到满地尸首。
都是些横死的水贼,死相极为凄惨,其中有个还被削掉脑袋,只余一截木桩似的脖子。看衣着打扮,似乎就是段怀恩。
他忽然一阵难受,闭眼又想起姜锦投河的场面。这里应当就是他杀段怀恩的地方,然而看这帮水贼死时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根本没法与锦儿相抗衡。那到底是谁暗算他,谁又有暗害他的本事?是什么样的毒,竟然逼得锦儿非寻死不可?
林晗定了定心神,跨过一片狼籍的尸堆,脚步如飞地朝密道尽头去。
深暗的夜色里渐渐浮出一点蒙蒙的光。随着时间流逝,丝丝冷风吹拂而来,那点光也慢慢变成一道灰白的光线,从中不断撕裂,愈发显眼明亮。
密道尽头已经积满了一层雪。
林晗走出洞口,眼前豁然开朗,油然生出股重见天日的感慨。北岸密道口紧连着一片密匝匝的树林,隔着山坡树影,便能瞧见十一寨的码头。
寨中灯火通明,似乎仍沉浸在宁静之中。此处和南岸一样,刚好与寨内接壤,故而派了众多水贼严加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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