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带着人潜入密林,黑衣融入夜色,迅速消失无踪。他站在林中观察片刻,心中有了把握,便朝身后兰庭卫微微招手。
令出行从,兰庭卫纵身而去,宛如一抹抹迅疾的鸦影。刀刃在寒夜里闪动,射出刺目的冷光,起落之间,狠戾地斩断咽喉筋骨。
他隐于后方旁观着这场屠杀,刀锋每一次斩下,仿佛能听见砍断骨肉的细微声响。渐渐的,浓烈的血腥气四散开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汹涌地灌入鼻喉肺腑。
方黎昕在他身旁站定,欲言又止。
林晗叹了声:“你留着,别往前去了。若我出了什么事,也多个人给他们报信。”
方黎昕正要说话,兰庭卫手起刀落,解决掉最后一个看门的水贼。林晗丝毫不给他机会,飞身朝前走去,眨眼的功夫,便带着人闯进寨中了。
“你,你等等我啊!”方黎昕急忙喊道,提气追上。
林晗先前以为,是水贼还没察觉到危机,故而北寨看上去一片安宁。等进了寨子,他才发现是自己武断了。走了许久,一路过去,北寨当中空空荡荡,四下里阴风怒号,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他觉察到不对,立刻停下脚步,盯着黑暗中某一处。
流水潺潺作响,浮动的船影间凭空出现个高挑修长的人影。
那人不断向他们走近,隔着几条船,对着林晗开口。
“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他的语气极其古怪,犹如一条龇着毒牙的蛇盯上猎物,发出森冷的嘶嘶声。林晗防备地摸上刀柄,审视着面前的怪人。是个男子,光看体态,堪称清姿秀逸,绛红锦衣外罩着素面蝉纱,层叠的宽袖与下摆在风雪中飞动,仿佛重莲开放。
他的脸上遮着一副面具。缕缕金丝镶嵌成繁复的莲花,挡住本尊真容。面具下双眼宛若桃花,瞳中却清寒彻骨,冷过漫天飞雪。
“你等我?”
“不错。就是我让舒崇雪引你过来的。”
那人忽地笑了声,紧接着吐出一句话:“你的人也是我杀的。”
林晗碾了碾唇,目光转向别处,握紧手中的刀。
“理由。”
他闻言一笑,似是觉得林晗很天真,道:“世间的事本就是不讲理的。就好比,你这个人。”
林晗皱起眉头。他置若罔见,娓娓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既不聪明,又不够漂亮,却总是有人那么挂念。你觉得,这讲理吗,公平吗?”
林晗沉声道:“不必多言。我娘呢?”
“你娘?”他重重地咬出这两个字,而后不屑道,“你的娘亲丢了,怎么来找我要?”
话音一落,骤然响起一阵清亮的刀鸣。林晗拔刀在手,极快地向他逼近,扬锋横扫而去!
第101章 兄弟阋墙
那人反应灵敏,避开强势的刀锋,两掌曲成爪钩,配合脚下轻灵飘逸的步法,刚柔并济,袭向林晗身前。
他的武功路数奇诡,不循章法,加上气势凛冽,一时间难以找出破绽。林晗跟他交手几回,各自进退,分不出胜负。
船底激起剧烈的波浪,细雪扬扬而下,飘落到二人身边,被带起的风息吹鼓得狂舞四散。林晗收回刀锋,几道血丝从虎口裂出,顺着刀镡淌到刀背。
对面的人亦是放下双手,捻起颊边一束青丝,指头不甘地抹过发梢平整的切口。
一束黑发缓缓地飘下,落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
“你还算不错。”那人道,“可惜,也仅仅是不错了。”
林晗不愿与他过多纠缠,重复道:“息夫人呢,你把她绑来藏在何处?”
他古怪地笑了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就是我绑她来的?你以为真的很了解她吗?”
“你!”林晗满脸愠怒,“兰庭卫!”
他身后的黑影飞掠而出,数声铮然的刀鸣响彻雪夜。对面的人大笑两声,轻拍手掌,唤出一个全身裹覆麻衣的剑客。
借着洒落的月光,林晗望见剑客唯一裸露在外的右手。他的右手按在剑柄上,做出拔剑迎敌的姿态,指掌宽大有力,一看就是长年使剑的高手。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身上孤寒而所向披靡的气势,而是那只手上千疮百孔的疤痕,将皮肤啃咬得溃烂不堪。
林晗皱起眉头,不禁朝夜色中高呼:“小心!”
戴面具的人呵呵一笑:“罗刹,这些人都是兰庭卫的高手,你要是能把他们都杀了,我便治好你的麻风病。”
麻风剑客骤然拔出剑。那是一把很老旧的剑了,然而锋芒依旧耀眼,剑背上每一处划痕都是一段血腥的往事。罗刹的剑快如闪电,无声无息地出击,刺杀,每一招都连贯流畅到了极致。若说兰庭卫仿若暗夜中的幽魅,那么这麻风剑客,就是弥盖而下的黑夜本身。
他以一敌众,对阵十来个兰庭卫,丝毫不落下风。
林晗再度出刀,斩向身前的红衣人,扫出的刀风劈断了船篷。红衣人只退避不进攻,像是刻意在挑衅他的怒火,逼他使出更激烈的杀招。
“你恨我,想杀我吗?”那人看向他满是怒意的双眸,竟然发出一声满意的慨叹,“太好了,终于也在你脸上看见嫉恨我的神情了,哈哈哈……”
“疯子!”林晗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他在盛怒之下扬起刀锋,朝着那人的头顶劈下。谁知红衣人分毫不让,抬起双眼凝视着降落的刀尖,唇畔浮出一抹如愿以偿的微笑。
“住手!”
林晗听见熟悉的女声,手里的刀猛然偏向一侧,刚好悬在红衣人左肩,离他不过一寸。
“娘?”
息夫人披着一身素白的狐裘,才赶到此处,发髻间沾满了雪粒,两眼盈盈,脸颊上淌着清苦的泪珠。
“含宁,你不可杀他……你不可,犯下这大罪。”
她断续地念出这句话,惊得林晗后退两步。
“这,这是什么意思?”
息夫人抬手擦了擦泪,面上露出悔恨的神情,颤声道:“你二人是亲兄弟。”
林晗面色灰白:“什么?”
他像是骤然挨了道霹雳,惊愕地看向那人:“娘,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有兄弟,我明明是——”
那人鄙夷地笑了笑,看看她,再看看林晗,轻易拨开肩旁的刀锋。
“你不如把真相告诉他吧。”他轻声开口,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息夫人,丽太妃?”
息姮痛苦地闭上眼,跪倒在地。
“什么丽太妃?”林晗心乱如麻,殷殷地望向一旁的女子,“娘,这疯子胡言乱语,我这就……”
“不可!”
息姮铿然打断他的话,而后长舒口气,决然开口:“是,他说的不错。我就是孝哀皇帝的丽夫人。檀王,是我的亲生儿子。”
话音一落,她哀求似的抬起头,仰视着不远处的红衣人。红衣人静默地垂目片刻,轻轻一哂,取下了遮脸的面具。
林晗怔怔地看着他的脸。雪色与月色之下,他的容貌恍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待到仔细看过,面前的容貌渐渐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契合。
檀王穆思玄,只在长公主府上与他敬过一杯酒,不想却是他的异父兄弟。
息姮歪坐在风雪中,衣裙委地,哀声自述。
“当年我有幸进宫,承恩御前,很快就身怀皇嗣,产下檀王。先帝走后,安太后要杀我,我不愿等死,便想尽办法求助往年结交的好友,求他们助我逃过一劫,最终却只有西平侯愿意帮我出宫。”
林晗顿时明白了几分:“所以,你是为了报恩,就对他以身相许?”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是报恩,还是放不下荣华富贵?”
息姮垂眸不语,似乎不敢对上他半含讽笑的眼睛。
“含宁……”
林晗不再多言,仿佛也不愿看她一眼,将目光移到了空茫的大雪中。当初丽夫人的所作所为,整个天下都清清楚楚,祸国妖妃,蛊惑君主,残害忠良,一个她,加上郭准等内侍,搅得朝政乌烟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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