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缓缓看向他,双目中逐渐透出讶异。半晌,她抿紧了唇,垂首思量。
林晗望了望她案上的碗碟,原封不动,温声道:“菜不合姑母口味?”
长公主摆摆手:“本宫哪还有心思。”
林晗道:“姑母别回盛京了吧。”
她像是惊了一跳,苦笑道:“得了吧。你这小子,还没坐回龙椅呢,能护得了我?”
言辞虽带着刺,口吻却温和了许多。
林晗摇了摇头,惆怅道:“我还有好些新奇玩意想送到姑母府上,日日给您解闷。”
长公主神色微动,道:“你递的问安帖,本宫都看了。”
“我笨嘴拙舌的,应当没说错话,惹姑母不开心吧?”
长公主闭了闭眼,别过脑袋。
“你要是个女儿家……就好了。”
“我是个男子,一样能孝顺姑母。”
她轻微皱眉,摩挲着十指。
“姑母别回盛京了,那地方既冷清,又无趣。”
长公主嘲道:“留在燕都,还不是一样的冷清无趣。”
林晗失笑:“您才是这郡王府的主母,王府上下几千号人,姑母一声令下,大家都排着队来陪您解闷呢。”
长公主犹疑不定地瞧着他,透出几分紧张,又带着些期冀。
她是裴佺的妻,却从没在这郡王府邸里住过。面对与亡夫有关的种种,无论过去多久,她都显得踟蹰无措。
“我要是过来妨着你们,桓儿就不开心了。”
林晗惊道:“姑母为何这样想他?”
“本宫这一辈子,正是个讨人嫌的命。”她有些赌气似的,自暴自弃。
聂峥再度笑出声,林晗淡淡瞥过去,剜他一眼。
长公主霸道,却有几分直率的可爱。她当年硬要嫁给郡王,也是因为一腔热血,哪知撞得头破血流。
守在殿外的仆从小步进门,道:“世子过来了。”
林晗与长公主同时站起身。卫戈急匆匆跨进殿门,见几人其乐融融,各自桌案上都摆着热滚滚的汤圆,不由得一怔。
长公主痴痴地望着他,神色恍惚,竟落下两行泪。
太像了,一举一动都像是故人回来了。
卫戈不自在道:“娘哭什么?”
长公主抹去眼泪,道:“谁说我哭了,我这是高兴的。很久没见你了,都长这么大了。”
卫戈叹了声:“去年不是才见过。”
长公主道:“我真没福气啊,不能亲眼看着你一点点长大。”
“母亲放心,赵夫人待儿子很好。”
“她当然好,”长公主望向殿外的雪,惘然若失,“她若不好,郡王怎会那般爱她。”
卫戈有些惊诧。她以往素爱挑赵夫人的刺,为何今日如此坦诚地夸起她来了?
哪有比这更残酷无奈的事,处心积虑想挑出情敌错处,好求一点安慰,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真是白玉无瑕。
一辈子总不能长久地自欺欺人。
他真该那样爱她。
长公主也挑不出林晗的错,除了他是个男人。但是男是女,真能算错?生来就注定的事,不应当苛责。
林晗道:“姑母就是想来看看你。桓儿留在这,陪她说说话吧。”
卫戈正要张口,不经意瞥见母亲暗含期待的眼神,到嘴的话咽回肚里。
“好。”
林晗朝聂峥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退出排云殿。他站在飞檐下望见清朗的晨光,天高云淡,瓦顶堆着层厚厚的雪,朱红高墙后露出一截吐翠的树冠。
“开春了,多好的春光,要忙着办正事了。”
聂峥笑道:“打吧。这旧山河,不破不立。”
“凉州如何了?”
“尘埃落定。裴纯行和赵伦留在那。还是要从西北起兵?”
林晗揉了揉眉心,负手而立,道:“先不急着起兵。我倒想看看,盛京要如何对付我。你说,惠王怎会突然找上长公主呢?”
“我哪猜得中。含宁想知道,只能去问问长公主他们那日都聊了什么。”
林晗叹道:“罢了,见招拆招吧。”
聂峥思量一瞬,道:“安氏把持朝政,既然想对长公主动手,为何不查她?”
林晗探出掌心,接檐下飘飞的牛毛雨。雨水细密,落在掌上微微发痒。
“落下的刀,和悬在颈上的刀,哪个更有威慑?”
越是让人猜不中心思,才会越让人畏惧臣服。
才清闲了片刻,又有人进府通报。这回来的不是仆从,而是身着官服的王府属官。
林晗打量着他们,道:“世子忙着,有什么事告诉我。”
那属官交掌一拜,深沉诡秘:“殿下,南郊昨夜出了大事。”
第253章 莲花图腾
他呈上一张官牒,林晗拿着细细看了。原来是昨夜南郊庙会,人山人海,无意中发现梅林深处藏着几个坑洞。洞中横七竖八地堆叠着遗骸。有些新死的,有的早化为了白骨。
这些人死状奇异,皆被剜肉放血,不存全尸。
林晗看得心头火起,怒斥道:“禄州治下藏着这等丧尽天良的恶行,衙门干什么吃的!还要劳烦世子?”
“殿下息怒,坊间皆传,此为妖邪作祟啊。”
林晗横他一眼,嘲道:“凶手刻意造出个幌子,你们就信了?”
属官斟酌着话语,道:“此事关系重大,州府衙门不敢轻举妄动。万一真是妖邪……故而来请贵人们定夺。”
林晗无奈地闭上眼。一群废物,事事都要他们亲力亲为。
“你去告诉州府的官,就说衡王要他们立即严查此事。我乃禄州知度,要是查不出个头绪,就把他们扔坑里埋了。”
“是。”
林晗瞧向一侧,道:“聂峥,你带些人马,跟我一块去看看。”
“你不等裴桓了?”
林晗摇头:“他比我辛苦。我休养许久,正闲得发慌。”
话音刚落,他打量聂峥一瞬,道:“算了,你也留着吧。我带烬夜明去便是。”
“我不累。”聂峥嬉皮笑脸,“禄州邻近国界,三教九流兴盛。这藏尸坑好邪异,不觉得奇怪?”
林晗思忖一刻,沉吟道:“你是说,禄州民间有妖教作乱?”
好哇,这帮畜生,敢明目张胆戕害活人!
“禄州异族众多,信仰也颇多。妖教一贯爱拿人做祭品,别去了吧含宁,免得脏了眼睛,我帮你盯着就是。”
林晗闷声道:“那我更要去了。无辜之人受害,我岂能坐视不理?”
打定主意,点齐人马向南郊出发。雪麓川已被州府封路,藏尸的梅林周围布满了官差衙役。
禄州知度事抖抖索索地朝林晗请安:“穆知度。”
林晗一心想着查案,不愿寒暄,开门见山:“你们来得比我早,有何发现?”
仵作一一查验了尸首,受害者都是燕地平民,找不出异常之处。官差搬空了尸坑,仔细搜索土壁,倒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林晗握着拓印过的纸页,陷入沉思。那纸上拓着一朵怒放的澄金莲花,和卫戈当初在塞外与他描绘的一样。
莲花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与他那块玉佩,也是极其相似。
这莲究竟是何来历?
“只发现了这个?”林晗攥着白纸,“死了这么多人,在哪杀的,怎么搬来的?”
禄州知度事捏了把汗。方才计算尸骸,足有五十多号良家百姓葬身此地,他的官帽兴许要保不住了。
“知度……这些人死状蹊跷,可能并非──”
林晗打断他的话:“聂将军,带人排查梅林,看看尸首是从哪搬来的。”
“遵命。”
不过须臾,官军折返回来,顺着泥土间深暗的血痕清出几条蜿蜒的小路,正是拖拽尸体的途径。几条路无一例外通向同个终点,报恩寺后禅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