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二殿下大老远打听到我的身份,把我认出来。”林晗垂眸浅笑,道,“二殿下来议和的吧,我等恭候已久。”
“恭候已久?”贺兰稚玩味道,“你们消息也挺灵的。”
他注意到林晗脱口而出的称谓,他明明白白地示意,他没把他视作达戎王,张口闭口只是二殿下,态度强硬到令人咋舌。
梁人仅有不到五百兵力,面对他身后的大军,林晗却不曾表露出半点惊慌畏惧,反而胸有成竹,仿佛尽在掌握。
贺兰稚进一步断定,他们必然有备而来。
思量再三,他不甘地牵动唇角,凝视着林晗的眼睛,试图找到丝毫破绽。
“衡王殿下一人来的?”
林晗恬然自若,道:“二殿下真会说笑,议和这等大事,自然不止我一个人来。”
贺兰稚眯了眯眼:“裴桓在城中吧。”
林晗失笑:“这我如何说得清。世子用兵之法,二殿下不是比我更清楚?怎还来问我。”
饶是贺兰稚不通梁国话,也听出林晗是在拐弯抹角地讥讽他。
第209章 一醉千秋
贺兰稚置若罔闻,矜持道:“我今日到卡铎,是想邀约衡王前往雾山狩猎的。”
林晗扫过他身后乌泱泱的大军,不由得想笑。邀约需要带如此多的人马?
“明日,如何?”贺兰稚盯着他的神情,“不必顾虑,我知道裴桓在这,梁人大军在这,不会轻举妄动。”
林晗抚着指上玉戒,沉声应答:“明日。”
贺兰稚扬眉大笑,高呼道:“我记住了!”
他振臂一呼,身后金鼓雷动,大军阵型变换,宛如洪潮般退去。贺兰稚攥紧马缰,策马的身姿雄阔挺拔,随同部从撤离卡铎。碎金般的太阳映照着无垠的沙丘,他细密的锁甲寒芒四射,舒展的眉宇间意气飞扬,像是一只凶悍抖擞的猎隼,不时回头凝睇他的对手。
林晗毫不退避地跟他对视,墨玉似的瞳仁里透着麻木的冷意。
候在城下的烬夜明蜂拥而至。方才的情形几乎吓掉了辛夷魂魄,直到此刻她才找回呼吸,拭去满额头冷汗。
“主公实在太厉害了!”辛夷由衷钦佩,慨然道,“三言两语就说退了贺兰稚。”
林晗笑着摇头:“哪里是我厉害呢。”
他凝望着烟尘后蜿蜒的山峦,情不自禁揣测,不知卫戈得到卡铎的消息没有。
这回能够退敌,一靠卫戈在濛山七战七胜,收拾得贺兰稚战战兢兢。贺兰稚天不怕地不怕,林晗却料定他害怕卫戈。任何人被同一个敌人击败七次,都会对那人生出畏惧。
其二,他仔细揣摩过议和之事,贺兰稚带着大军往卡铎来,明显就是挑衅之举。由此可见议和不是他的本意,只能是达戎四部的呼声。
达戎是草原四部结成的联盟,远不如大梁朝野州郡间紧密,君王行事多受四部首领节制。贺兰稚有再度挑起战乱的心,却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他才坐上王位,要是明目张胆跟四部对着干,必定会惹得达戎内讧,丢失人望,甚至王位不保。
简单来说,贺兰稚是想故伎重施,趁着卡铎空虚劫杀使臣,再逼得梁廷反击,借机开战。林晗做出卫戈守在卡铎的假象,引得贺兰稚心生疑惑,没胆子主动出击。他带着大军风风火火赶来,却达不成目的,自然就退兵了。
辛夷忽而想起前事,担忧道:“主公明日真要去?”
林晗长叹:“我不能露怯。倘若有半点犹豫,贺兰稚就知道我们在骗他,卡铎根本就没有伏兵。”
他用来镇吓王若的话同样适用于自己。塞外广阔荒凉,音讯断绝,万一发生点不测,只能由着贺兰稚编故事。如果他知道卫戈没在卡铎,定会像谋害平都公主一样对付他和王致,捏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譬如梁廷使节欺人太甚,胆敢趁两国议和时谋害他,借机挑起战事。
辛夷道:“主公不如传信给卫戈吧。”
林晗思忖良久,道:“只能这样。辛夷姐姐,你帮我写封信,让桓儿带着人马悄悄过来,不要声张。”
他暂且没弄明白王致是怎么变成使节的,只隐隐猜到和朝堂斗争有关联。卫戈要是大张旗鼓过来,定会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他叔侄二人真以为自身难保,必然会胡乱给桓儿找麻烦。
林晗派人在城外绿洲安营扎寨,一面等着燕云军的消息,一面派人紧追达戎动向。他在帐中枯坐片刻,忽然一阵神思恍惚,周身轻盈如絮,仿佛灵魂出窍。
待醒过神,他一垂头便见护身铠甲零零碎碎堆在地上,自己襟前衣衫不整,肌肤烫得如同着火,一股股热汗泉眼似的从身子里涌出来。
林晗找了根毯子裹住周身,蜷在军帐角落里剧烈发抖,暗暗计算着毒发的时日。这回毒性来得极其猛烈,情热巨浪似的冲刷着他的肌肤,他恍然觉得周身腾升着烟雾,不久便会被大火焚成灰烬。
病发时难以感知时辰,一日便浑浑噩噩过去。辛夷来过一次,林晗唯恐被她瞧见不堪的模样,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将人拦在帐外。
他昏沉地挪上榻,像只筋疲力尽的兽,颤抖着四肢爬行到枕头边。
蓝莹莹的夜色托举着毡帐,一湾月光恰好落到他仰倒的头颅边,溅起的水花像是一颗颗活泼圆润的小石子,滑进林晗深幽的眼底。
他眼前忽然拔起重叠扭曲的宫殿,不断聚拢,又如同砖瓦般坍圮。
林晗强忍热意,拼命摇晃脑袋,腿股间血脉突突燃烧。
清亮月色摇曳一瞬,帐外冷风骤然吹打在他的面颊上,随之而来便是熟悉温暖的怀抱。
“桓儿……”
他微微仰起头,帐中景象宛如荡漾的湖水。那人捞起他的腰肢,细腻柔软的吻下雪似的落在林晗脸上。
林晗疲乏地掀起眼皮,攀住来人脖颈,脸颊往前一贴,被冰冷的甲胄激得清醒几分。他在卫戈胸前蹭了蹭,蓬散的鬓发贴在汗涔涔的额间,唇瓣鲜红欲滴。
卫戈擒住他的手掌,缓缓扣着,低声问道:“难受么?”
林晗神思混沌,却也听出他语气反常,不安地挣了挣手指。卫戈自嘲地笑了笑,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倏然朝林晗手心塞了个冰润物事。林晗定睛一瞧,竟是那块莲花玉佩。
卫戈拥着他,柔柔叹了声,在他手上一圈接着一圈缠玉佩穗子。
林晗霎时明了,绕着丝穗的指头猛然捉住他的手。
“你、你拿到定做的那一块了?”
卫戈手臂一顿,默然点头。他从腰间取下另一块雕琢得惟妙惟肖的莲花白玉,抽回指节,两手各执一块玉佩,娴熟地将它们扣合。
许是因为两块玉佩并非原配,花纹相扣时颇费了些力。卫戈目不转睛地凝望他,指尖触动两块密契相合的白玉,拨动并蒂莲心下隐藏的机括。
“咔嗒”一声,似乎有楔子弹开。玲珑的玉石间凸出一只锁形的匣子,赫然现出一丸赤色的药珠。
林晗眼眶发烫,双目前似乎荡溢着一抹猩红的云。
“这是什么?”
卫戈像是被堵住喉咙,迟迟不答,耳畔尽是辛夷初到宛康时跟他说的一番话。
“合欢毒又名情毒,用情越深的人发作得越是频繁。这毒初时虽不致命,但等到日积月累,便比鸩酒砒霜还要厉害。你想救他,就得先想法子让他忘了你。”
他那时候回答得斩钉截铁,这世间哪有轻易就能忘掉一个人的东西?
“并非没有这种奇药。”辛夷眼神怜悯,叹道:“不瞒你说,我暗中瞧过衡王的身子。他似乎用过不止一种药。”
卫戈心头一震:“怎么说?”
辛夷点了点眉心,沉吟道:“我看他容光神态,和多年前镜谷接诊过的一位病人极为相似。那女子误食醉萱花,前尘往事一概记不得。醉萱花微毒,长期食用便会损伤记忆。不然你找个机会旁敲侧击问一问,看衡王记不记得他小时候的事。”
第210章 一刀两断
“你是说他用过醉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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