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微微一笑,扬手狠抽马鞭,道:“跟你在山坡上说起安国郡王,便想到多年前他以多击少,大破北越后,燕云军士自发高歌的破阵乐。这歌被宫廷乐师编成乐谱,取名安国郡王破阵乐,在盛京也风靡一时呢。”
卫戈沉思一瞬,道:“这曲子传入盛京时你应当还小,那时候就记得?”
林晗朗声大笑,快活地答:“郡王威名盖世,就不兴我从小就爱戴他?”
“当真?”卫戈惊诧道。
“真,”林晗点点头,一手拽紧了马缰,俯首避着风雪,“往后回禄州,还指望你带我拜见他老人家。”
话音一落,他便打出个呼哨,纵马奔驰在队伍最前头。卫戈心头窃喜,急忙挥鞭赶上,将随行护从抛下段距离。两骑一前一后跑在雪里,不一会便裹上层麂绒似的雪被,潜入迷蒙白幕,瞧不真切。
飞骑才下雪山,便如入烹火之境。天穹旭日高挂,整片大漠金辉熠熠,像是滚热的铜盘。
卡铎守军快马来报,西北烟尘蔽天,几番查探后撞见一路黑衣大军,瞧模样像是珈叶人。
林晗神色凝重,勒马凝视着无际的荒原,惴惴道:“莫非又是赛拉顿?这厮还纠缠不休了。”
他转头问那斥候:“来了多少,也是冲着卡铎的?”
军士铠甲整肃,半跪在地,急迫道:“不像是冲着卡铎,倒像是往宛康去的。”
“他对宛康还不死心?”林晗瞪大了眼。
宛康才从雪灾里缓过些劲,定是经受不住珈叶再一次围城的。
“含宁,”卫戈眉头微蹙,“你带兵回去吧。”
“等等,容我想想……”他握着缰绳沉吟片刻,“就怕赛拉顿捣鬼,联合贺兰稚夹击卡铎。你手上有多少兵?”
卫戈:“一万,都屯兵在苏勒河畔。”
苏勒河离卡铎不远,周边环绕着山峦深林,十分隐蔽,方便埋设伏兵。
林晗想了想:“能分两千给我么?”
“当然可以,”卫戈略微错愕,“两千够吗?”
“留在卡铎当然够,等议和的事尘埃落定,只管收拾珈叶就是。”林晗徐徐开口,梳理着头绪,“贺兰稚迫于四部情势,只要咱们够谨慎,别给他留机会,他就没有开战的理由。”
“要我去阻截赛拉顿?”
林晗郑重点头,眼中浮现出不舍:“我在卡铎等你回来。”
卫戈向来听他的调度,虽是难分难舍,却只能压下心中寂寞,淡淡地应声。他按辔缓缓走到林晗前头,低声抛出句:“千万保重。”
林晗盯着他的侧影,忽然道:“等事情完了班师回朝,我就跟你去禄州。”
卫戈笑着点头,将带来的护卫都留给了林晗,独自闯进长风大漠。战马奋蹄奔跑,须臾便融进灿烂的光晕间,化成个微小的墨点。
林晗带着剩下的骑兵竭力赶路,不足半日便回到卡铎。他才跨进营帐,便听辛夷禀报,说王若已经等了很久。
“请他来见。”林晗拧着眉头。
眨眼的功夫,王若便撩起帐帘,跨着方步进门,十万火急地追问:“裴桓什么时候来的?”
林晗斜他一眼,克制着冷笑的冲动,舒适地靠在座椅上。
“昨晚就来了,问这做什么。”
王若更是紧张,连抖了几下袖子,试探道:“他来做什么?”
林晗慵然把玩着指头,恶劣地扯了扯嘴角,吐出几个冰冷的字。
“他来.操.我。”
王若先是一怔,随后想起盛京风传的他二人的风流韵事,只觉得衡王太不尊重,简直粗野不堪,一时恼怒至极,张口结舌。
林晗注视着他憋红的脸,心底泛出几分畅快,笑道:“怎的,你要挟我过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裴桓会来?”
王若强忍着心中耻辱,侧首道:“纵然如此,衡王也不该说出这等污言秽……”
林晗讽笑一声,叹道:“也难为你,找上门来听我这粗人说话,王公既是豪族清流,何必如此自轻自贱。”
王若嗔怒地瞧他一眼,不愿再纠缠不清,震声质问:“裴桓在哪?”
林晗抬眼盯着他,眸中尽是冷诮之意。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帐帘一动,现出头雪地黑花的豹子,青眼獠牙,逞露凶光。
王若后撤两步,眼睁睁见那豹子跃到林晗腿上,像是猫似的踞坐着,伸舌舔舐他手心,看向自己的眼瞳却有股吃人般的利光。
“裴桓要是没来,你们早就被贺兰稚拿捏住了。”林晗拨弄着雪豹头上墨点,幽幽地瞅他一眼,“别想些有的没的,觉着谁都想害你们,早些把议和的事办好才是。”
王若被他戳破心思,神色霎时笼上一层阴翳,继而挺直腰背,心神不定地出了军帐。林晗颠簸一日,此时困乏上涌,便召辛夷进帐,下令要烬夜明密切盯着达戎动向。
傍晚时分,苏勒河畔传来消息,卫戈带着八千燕云军拔营南下。分出的两千军士由韩炼率领,逐渐往卡铎靠近。
林晗强撑着精神等在帐中,直到听见这份军情才松下口气,点着烛火睡下。三更时分刮起大风,林晗被翻飞的帐帘惊醒,猛然听见金柝作响。雪豹像是觉察到他的不安,迈着小步蹦跳到林晗身边,毛茸软绵的脑袋紧挨着他的脖颈。
小兽皮毛的暖意消解了他周身寒意,林晗拥着它硕大的长尾,再度沉沉睡去。下半夜他像是被吸进了漩涡,接连做了几个流漫陆离的梦。这回他被人群惊惶的叫喊吵醒,骤然睁眼,帐外天光大亮,火烧云浓得像是鲜血,阴影仿佛一轮轮盘飞的鸟翼,晃悠着拂过晦暗的地面。
辛夷在帐外高声呼喊:“主公,卡铎城走水了!”
林晗翻身坐起,披上斗篷便出门。他登上碎石嶙峋的沙丘,引颈博望,只见西南浓烟滚滚,几乎烧破半边天,隐约可见明火肆虐,炙烤着灿金的云朵。
他转向子绡厉声问:“怎么回事!”
“王氏弃城跑了,已经命人去追了!”子绡嗓音颤抖,“主公,达戎人在北面,贺兰稚来了……”
林晗颓然闭眼,胸中气血翻涌,对着虚空徒然砸了一拳,骂道:“这王若又出昏招,他简直是个白痴,白痴!”
贺兰稚存心想对使团下手,他们要是老老实实待在卡铎,等议和书一签,达戎便暂时找不出借口开战。哪晓得这帮人在塞外胆战心惊,生怕丢了性命,居然弃城出逃。倘若落到达戎手上,还不是便宜了贺兰稚。
林晗揉了揉额头,来回踱步,悔恨不已。
“也怪我,他昨日来探口风,我懒得与他纠缠,便不想多说。哪里晓得他们蠢到这份上!”
“主公,”辛夷忧心道,“该怎么办?”
林晗定下心神,道:“什么时候跑的?”
子绡:“守营军士说,卯时三刻望见火光。”
林晗扫了眼烟火缭绕的城郭,又转头眺望地上日影,喃喃道:“卯时三刻……那还没多久,贺兰稚怎么就赶来了,卡铎城里必有细作。”
辛夷躬身拜道:“我这就去追。”
林晗猛然扬手,道:“拔营,一同去追,纵然追不着,也得想法子拖住贺兰稚。辛夷姑娘,嵇师弟可来了?”
“在呢,主公要见他?”
林晗稍稍镇静,道:“劳烦他带十来个精锐,先走一步追上使团,想法子护住使节,别让达戎人找到他们。”
第215章 死里逃生
诸事筹划完备,林晗便带着两千骑兵南下追寻使团。路途中黄沙漫漫,荒凉无际,隐约可见许多驰行的车辙。
他猜想王氏逃得匆忙,必然没有闲余遮盖踪迹,塞外是胡族故土,达戎人想找到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
探路的斥候络绎不绝地回报,果然在东南、西南、西北三处发现小股达戎军队。
辛夷快马折返,勒停在林晗面前,十万火急地禀报:“主公,嵇风传讯,抓到王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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