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藏身在一棵桦树后,学着碧霄的声音,叫出几声鹰鸣。
一个胡人遽然起身,手握弯刀长鞭,背上挎着角弓,冲他大步走来。待人逼近树旁,林晗便闪身而出,右臂勾住脖颈,掌心捂住嘴巴,手起刀落。
噗嗤一声,太诰没入血肉当中。胡人被他放倒在地,瞪着眼睛发出几声细小的呜咽,眨眼便不动了。
另外几个胡人听见林中响动,彼此对看一瞬,拎着大刀绕到树后查看,便见同伴横尸在野,不远处树影闪动。他们心知俯近有敌人,即刻派出几人往树木摇晃的方位追,留下两个守在营地。
抓人的胡人慢慢走远,阒静的林间忽地响起一刹风声。两个胡人正忙着搬运尸首,一人回头察看,背后羽箭直冲额头袭去,瞬息破颅而出,炸开一片血花。
另一人目睹惨状,惊得手忙脚乱,扔了尸体便跑去报信,慌张中连摔两次。林晗从旁边山石后跃出,飞身追上,一手扣住胡人肩头,臂膀大力收回,将他掀翻在地。
他欺身上前,踩上胸膛,太诰锋刃紧贴那人脖颈,用胡语低沉地问:“梁人在哪?”
达戎人不老实,正欲吹哨唤鹰。林晗飞快捂住他的口鼻,手中尖刀翻转,劈筋断骨,斩下一根手指。
“梁人在哪?”他重复一遍,逼视他的眼睛,“裴桓在哪?”
这胡人大汗淋漓,忍着剧痛抽气,牙齿不停打颤。林晗躬身俯近,听见含糊不清的三个字:乌云塞。
林晗勾出抹冷笑,两指钳住胡人脸腮,迫使他张开嘴,利落地割去舌头。
第225章 久别重逢
林晗检查了连弩机匣,收起弩机,从地上半死不活的达戎人身上翻出套胡禄,又捡起掉落的弓,拿绳索绑在背后。
乌云关设在最险的一座峰,两面都是绝壁,几路山道汇聚于此,扼守着孤阴山纵向通路。关隘崖石高垒,云雾横绝,飞鸟难越,想要徒步登上颇为费力。
更麻烦的是,两国开战数日,山里一定潜藏着胡族军队。
他含住两指,打出声呼哨。藏在不远处的白马欢快地蹦跳而来,垂着脑袋对林晗撒欢。战马通人性,走过千山万水,还有识途的本领。为防万一,林晗便支使它下山回宛康去。
林晗取出太诰,藏在鞍下,像是告别共进退的战友,轻柔地揉了揉白马鬃毛。他瞭望四方山林,大致找定了方位,便一路朝北,奔赴险峻的乌云关。
日落月升,斗转星移,林晗终日跋涉,却丝毫不觉疲倦,好似一根蜡烛,不舍昼夜地燃烧。他在夜里难以入眠,便细数浑浊天幕上的星星。星光穿透重重云雾,硕大明锐,仿佛近在咫尺,伸手便能握到,可真伸出手去,幻觉便倏然破灭,每束光芒都遥不可及。
在山中盘桓约莫五日,乌云关近在眼前,被丛丛深林掩映着,露出半截碉堡。
林晗勘察了周围地势,四方都有黑衣驻军,几乎把关楼围成了铁桶。他仔细辨认过衣装旗帜,都不是达戎人,而是赛拉顿麾下的人马。
胡族兵围乌云关,倒是佐证了卫戈就在此处。可难题横在眼前,他该如何混入关隘?
林晗观珈叶营边密林蓊郁,便心生计策,筹谋着放火烧山。
塞外夜晚大风肆虐,他趁着子夜时分点燃西面树林,须臾便火海滔天,烧到了番兵军营。
火势来得太突然,番兵防不胜防,营中一时乱成一团。林晗借机潜入营地,杀了几个胡人,换上胡族戎装,一往无前地朝向乌云关。
暗夜中的火光人影都挡不住他,敢阻拦在林晗身前的,皆被枪锋击退。他杀到胡营边缘,仰头一望,熊熊大火照亮半阙楼关,乌云关檐角上灰暗的墙砖清晰可辨。刹那之间,关隘大门缓缓开启,透出橙黄的光晕,几列火把飘忽不定,照亮鱼贯而出的银甲铁骑。
林晗雀跃不已,连忙从胡营中脱身,投入幽深寒冷的密林。火海还没烧到乌云关下,一拨胡人倒先擎着火把赶来了,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那路燕云军行军极快,眨眼便到了林中。林晗拼了性命奔跑,朝他们高声呼唤,声音却被怒号的风声淹没。珈叶人越追越近,粗犷的胡腔宛如索命的铁链,在他背后张牙舞爪地挥舞。
一束火光落在燕云军大将脸上。林晗声嘶力竭地唤道:“宇文跋!”
宇文跋扬鞭纵马,领着一列骑士越过他,朝着不远处的达戎人冲锋。
林晗筋疲力尽,抱着棵树干喘气,几日来的疲惫一股脑涌上头,鞭子似的抽打着四肢。他一阵目眩,眼前的火光旋转飘忽,不禁跪倒在地,弓着腰背气喘吁吁。
骑兵去处响起无数厮杀声,凄厉的惨叫在他耳畔萦绕不绝。林晗回过劲,扶着树木颤巍巍站起,摸着黑往关楼走,费尽千辛万苦到了关口,却对上一堵紧闭的大门。
他仰望着关楼上星点的火光,褪下一身胡族衣袍,只着单薄的里衣,从树枝上揪下张叶子。林晗将叶片裁成细长的柳叶,衔在口中,凭着记忆中的调子,吹响一曲悠长的燕云歌谣。
“虫儿飞,草儿长,月弯弯,照山岗……”
这是当初裴皑救他时唱过的歌。城楼上灯火晃动,忽然浮起个熟悉的声音:“什么人在那?”
林晗放下树叶,有气无力地答话:“独孤毅,是我。我来找裴桓了。”
独孤毅听见他细微的嗓音,大吃一惊,忙举着火把照亮城楼下。
“衡王殿下?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林晗眯了眯眼,对着火光勉强一笑,紧接着便双腿发软,栽倒在草丛里。独孤毅慌忙下令打开关门,亲自下了城楼接应他。
“殿下、殿下没事吧?”
林晗扶着他一边臂膀,道:“世子呢?”
独孤毅面露不忍,握着林晗两肩,搀着他进城。林晗执拗,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着独孤毅手臂,一路上不停追问裴桓下落。
独孤毅扶着他进屋休憩,把人摁在卧榻上,屏退侍从。林晗骨碌爬起身,紧盯着他问:“世子去哪里了?”
独孤毅被他逼问得走投无路,只好交了底:“世子前日便带人出关去了,约好了今日回程,还不见人影。”
林晗的心又悬在半空,愁眉道:“他去干什么?”
独孤毅:“找你。”
林晗瞪大了眼。
守卫敲了敲门板,低声道:“将军,世子回来了。”
林晗一跃而起,一瘸一拐地冲向屋门。他探出两手,刚要碰到门板,房门便从外头打开,涌入阵劲烈的寒风。
卫戈立在他跟前,容颜憔悴,眼下乌青,鬓边青丝散乱,下颌边长了浅浅青痕,和以往完全是两个人。
林晗眼中一热,聚起蒙蒙雾气,踉跄地走两步,张口欲言。
卫戈面如寒霜,抢在他之前出声:“你来做什么?”
林晗压下鼻中酸涩,热泪盈眶,却是笑吟吟地看着他,轻声道:“我来找你。”
卫戈垂目苦笑:“找到了,看清楚了吗?如今这状况,你不如当我死了。”
林晗脱口而出:“那我跟你一块。”
卫戈一怔,缓步踱进屋子,朝独孤毅使出个眼色。后者淡淡点头,识趣地退下,临走时关紧了屋门。
“乌云关有八千将士,为了你一个,我不得不放下他们,跑出去找你。”卫戈语带薄怒,颓然靠在卧榻围屏上,“独自跑来,也太危险了,简直是胡来。”
林晗没出声。屋子里灯火摇曳,片刻过后他转眼去看,他孤零零地立在原处,寂寥无声,一动不动,像是抹虚幻的影子。
卫戈鼻息一滞,放轻了口吻:“含宁?”
他连忙走到他跟前,伸手朝他脸上一摸,摸到一掌湿热的眼泪。
卫戈叹息一声,把他抱进怀中。林晗顺势跌到他襟前,仿佛一束轻飘脆弱的苇草。
他一手抚过林晗耳廓,听见他哽咽地开口:“我挂念你,想见你一面。”
卫戈紧贴着他的鬓发低语:“太胡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林晗闭上眼睛,两臂攀上他后颈,使足了气力搂紧,闷声道:“我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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