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心思一沉,长叹一声。
“世子打了许久仗,总算能消停几日。守着院子,别让人烦扰他。”
“是。”
他接过子绡递来的伞,心思沉重地走出晗月居。韩炼和独孤毅等在院门外,两人都战战兢兢。
林晗同他们开玩笑:“怕什么呢,我会吃人?”
独孤毅忙迎到他跟前,殷勤打伞,道:“殿下,末将陪你到排云殿去。”
长公主驾临,整个王府都忙碌起来,各处都点着灯烛,把夜幕照得通明。
还没走进排云殿,他便听见长公主勃然大怒的话语,不知谁惹恼了她。
“连你大哥都让着本宫三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倒来指摘我的不是?”
另一人慵懒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这是替殿下您积德。”
林晗一怔。怎么聂峥也来了,还跟长公主杠上了?
他匆匆进门,便见长公主气得抿紧了唇,伸出只染了丹蔻的手,恶狠狠地攥着聂峥下巴。他那两肋插刀的好兄弟被她磅礴的气势压一头,活脱脱一个裙下臣的模样。
“大清早的,火气都这么大。”林晗陪着笑走上前,规矩地朝长公主行礼,“拜见姑母。”
长公主松了手,温和笑着:“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姑母。”
聂峥揉着下巴,调笑道:“当然有。含宁对殿下打心眼里敬重,旁人谁受得起他一拜?”
林晗瞧了瞧二人。聂峥一身凝脂白的貂绒织锦窄袖袄,玉面丹唇,一股子世家公子的风流潇洒。长公主裹着华贵的乌云豹大氅,珠光宝气,人如牡丹。
长公主脸色煞白,颤声道:“你们一唱一和的,倒显得本宫强词夺理了。桓儿在哪,我要见他。”
林晗眉目柔和,恳切道:“殿下,你也知道桓儿出征许久,好不容易睡个好觉,一大清早的,让他多睡会吧。”
长公主绞着手指,迟迟不答。林晗放软了声,接着劝说:“我知道殿下心里难受,您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对我撒气,我不会有半句怨言。”
“撒气?”当康长公主全无当日的威慑,哀绝道,“做母亲的来要回亲生儿子,难道有错?是我无理?!”
她抬头望着排云殿的屋顶,仿佛这宫室是头吃人的巨兽,把她吞进了口中。
林晗不由得想,她当年是否也到过这,无助地索要自己的孩子?
“殿下,我并非此意……”
长久的寂静。殿外北风呼啸。
“含宁,”长公主捂着起伏的心口,眼角有些湿润,悲切道,“求你,放过我们母子吧。我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林晗忙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心乱如麻。
骄傲至极的长公主,竟会说出求人的话。此刻的她已经脱去所有权势名利,只是个焦急哀痛的母亲。
聂峥轻声道:“殿下别这样,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有什么疙瘩,聚在一块谈谈便解开了。天色好早,用膳了没?含宁,赏我一碗汤圆。”
林晗搀着长公主坐下,温声道:“姑母不如先等等,咱们吃完了汤圆再谈。”
长公主依旧不说话,黑沉沉的美目凝望着地面,却是冷静了许多。
林晗这才注意到,卫戈的眼睛很像她。
第252章 和谈
从草原上回来得太晚,正月里的节拖到三月初才过。王府厨房煮了五色汤圆,上了几道精细小菜,几案上氤氲着温暖的水汽。
长公主坐在大殿尊位,神思恍惚,始终不动筷。林晗向她进献椒酒,她只浅尝了口,便将杯子搁下。
“许久未探望,姑母在盛京可还好?”
长公主惨白着脸,扯了扯嘴角。
“要是真关心我,不如听姑母的话,离桓儿远远的。”
林晗垂着眼睛,道:“姑母为何这样不喜欢我呢,就因为我是个男人?我待桓儿的心,却是日月可鉴。”
长公主拈起玉箸,心事浮沉,瞬间又放下。
“以前或许是因为这个,但现在不大一样了。”
林晗怔怔道:“有何不一样了?”
当康长公主审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发的那檄文传到了盛京。含宁,你真要与朝廷对着干?”
“我哪里是与朝廷对着干。我与姑母都姓穆,自然为了江山社稷安稳。”
“你讨的是贺兰稚,还是安太后?”
林晗沉吟道:“安氏插手外朝,祸国殃民,我不能诛她?”
“她是当朝太后,”长公主蹙起秀眉,“你讨伐她,却又拿不出真凭实据,不是把反贼的帽子往自己脑袋上扣吗?”
林晗讶然。真凭实据?裴纯行写的檄文上条条都是凭据,安太后在盛京给他泼脏水,仗着西北天高路远,就说他信口雌黄么?
他这回可没杜撰过,只是把她和安子宓干过的事复述一遍罢了。
“姑母,你既已看了檄文,就该知道那安子宓在西北干了什么事。他放胡人进长城屠城,安氏授意他谋害桓儿,害得桓儿孤军陷阵,差点就回不来了。”
长公主目瞪口呆,脸色越发苍凉,惊呼道:“孤军陷阵,有这回事?”
林晗从她惊惶的神情里读到些深意,霎时明白了她方才那句话。长公主一心只有卫戈的安危,她不待见他,不单是因为他是个男子,更重要的是忧心卫戈和他往来过密,惹祸上身。
林晗浅浅一笑,晃着手中酒盏,道:“姑母要不信我,大可以去燕云军中随便揪个士卒问问……你是担心,安太后要整治我,会牵连桓儿?”
长公主倏然闭眼,平复了片刻前的惊心动魄,冷漠美丽的面庞上浮出一丝丝狠戾。
“哎,”她终于拿起筷子,怅惘道,“我前几日不见你,也正是因朝廷的事烦心呢。”
“姑母,”林晗乖顺道,“含宁想为姑母分忧。”
长公主将信将疑地瞅他一眼,道:“那日是你十皇叔惠王登门拜访。我与他素来交好,他劝我管教着裴桓,明哲保身。”
林晗佯装醒悟:“惠王啊……”
长公主一脸烦忧,接着道:“你们在西北,不知盛京里都出了什么事。丞相走后,陛下便常病着,太后临朝称制,各司衙门的官她用着都不顺手,全换了。有些换不了的,要么是自己上书请辞,要么就被刑台查出了几十年前的烂事,革职查办了。”
聂峥在旁憋不住笑,道:“莫非还有人敢查殿下您么?”
长公主的脸蛋青一阵白一阵,恼道:“看这要翻天的架势,谁说得清!都是一帮见风使舵的混账,欺人太甚!”
林晗默然思忖。裴信在时,长公主亦是如日中天,要是有人查她,说不定真能查出惊天大案。
长公主忽然泄了气,满脸疲惫,道:“含宁啊,我这次来,与其说是怕你那封檄文牵连到裴桓,不如说是担忧我这做母亲的无用,给他招来杀身之祸。本宫与你说真心话,裴信一撒手,我真是自身难保了,才处处谨慎,只为保全我们孤儿寡母的性命。”
林晗道:“姑母向来是聪明人,怎么今天也犯了糊涂,利剑倒持,甘为鱼肉呢?”
长公主睁大了美目,红唇轻启:“你……”
“屈服于安氏,你以为明哲保身了,实则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已经不是头一回想对你们母子下手,姑母为何不另寻出路呢?”
长公主愁道:“你以为本宫没想过?只是我夫家满门忠烈,如今他们魂归九泉,我怎能和朝廷对着干,玷污了他们清名?”
“当初郡王在燕都起兵讨伐宦竖,也被人骂过反贼。天理昭彰,后来还不是洗去了污名,流芳史册。”
“那是因为裴信,”长公主断然答道,“若不是他扭转乾坤,哪有今天的裴氏。世间有几个裴信?”
林晗笑了笑。
“姑母,我已经不是他手上的傀儡了。不管是安太后还是旁人,将来都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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