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王若眉间暴怒,猛然攥紧拳头,片刻后又松开,拂袖冷哼,“由不得你。我已经得了圣旨,你同我一块去卡铎护中书令周全。要是裴信敢耍花样,我就要你陪葬。”
林晗冷眼嘲道:“圣旨在哪?”
王若看向左右,立时便有礼官捧出圣旨宣读。众人躬身交手,静等官吏唱完圣令。
风声宛如波涛涌过庭院,在炽烈的艳阳里平添些许如霜似冻的寒凉。
“满意了吗?”王若目如刀剑,“上路吧,衡王殿下。”
“不急,容我同属下交代一番,”林晗拍了拍手,“辛夷,带烬夜明往城外集结,等我片刻。子绡备马,我回一趟大营。”
两人出列应声,恭敬地交手一拜,各自领命退去。林晗转头盯着王若,凉飕飕地开口:“至于你,等着吧。”
“衡王,你可别让我等太久,”王若反唇相讥,“抗旨不遵并非小罪,亲王明知故犯,怕会引人怀疑是否有不臣之心。”
第205章 密议
林晗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一挥袍袖,带领护从出府。
王若大张旗鼓地来,营中早就得了消息。几人等在议事堂中,林晗一到,便关上房门,商讨对策。
“你不能去,”聂峥愁眉不展,率先摇头反驳,“跟他走,就是干戈倒持。万一他对你不利,咱们只能束手就擒。”
赵伦交手拜道:“陛下,王若有备而来,他手里有圣旨,如若不去,定会给你泼脏水啊。”
林晗默然片刻,抬眼扫了一圈。手下亲信都在,唯独没见着卫戈人影,一时耿耿于怀,佯作镇定。
聂峥不以为然,接口道:“我倒觉得此事有诈。谁知道那圣旨是真是假,我看王若心怀鬼胎,就是想除掉含宁。跟他走就上当了。”
世家势盛,挟天子旨意以令诸侯并非不可能之事。当朝皇帝只是个傀儡,就算圣旨是假,他也不敢跟王家作对。
林晗揉了揉额角,倚靠在桌沿,长舒口气。
“我非去不可。”
两人同时怔住,对看须臾,眉目间盈满忧虑。
他沉吟一瞬,徐缓道:“凭他的手段还不足以伤我。但要留在宛康,就是实打实地违抗圣旨。”
朝廷早有处置亲王的先例,楚王穆惟桢的父母和西平侯都是前车之鉴。梁廷宗室命途多舛,即使只是捕风捉影的罪名,都有可能演变成断头铡刀。
聂峥只得让步,道:“准备周全,光带护卫是不够的。王若和达戎都不是善类。含宁,你得领兵。”
林晗琢磨透了王若在都护府说的话,忍不住嘲道:“议和的使臣是中书令。王若怕贺兰稚对他叔叔不利,更觉得让中书令做使臣是裴信想的阴招,目的就是借刀杀人,所以才气势汹汹找来,逼我当人质呢。他会容我带兵?”
贺兰稚虎狼之相,连君父都不放在眼里,杀使臣算什么。公主暴毙的事在前,王若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了。
赵伦气愤道:“主公是封疆大吏,达戎陈兵西北,凭什么不能领兵,王若简直欺人太甚!”
林晗冷笑一声。裴信快死了,他们姓王的气焰不盛,放眼天下还有谁有资格嚣张跋扈?
紧扣的房门倏然打开,泄入一扇清凌凌的天光。卫戈身披银甲斗篷,跨进门槛,双眼幽深地凝视着林晗。
“我陪你去。”
林晗按捺不住雀跃,微微直起脊背,快要站起身。
见到卫戈的一瞬,他仿佛忘却了所有烦扰,整片天都亮了,却不得不摁下喜悦,刹那间止住动作,仅是蜷紧了手指。
卫戈迈到厅堂中央,沉声道:“烬夜明跟在你身边,我带人随行在后,王若要是敢伤你半根头发,我就杀了他。”
这两字从他口中说出,林晗浑身立时荡起肃杀之意。
“杀了?”他对上他的眼睛,低声念道。
“杀了,造反。”卫戈话音轻松,却不容置疑,“敌不仁,休怪我不义。”
他抽出一卷地图,平铺在桌上,长臂一舒,修长有力的指节重重地点了点三处。
卡铎南北合围着两道扇形山脉,山岭边描着伏兵记号。
“我手下燕云军兵分三路,两路屯扎在卡铎南北,借山势地形掩盖踪迹,便宜行事。一路由我亲率,轻装简行,在后方约莫五里处接应你。”
林晗点点头,道:“都依你的。”
“含宁,”聂峥神情诡秘,忽而慎重地唤他,“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晗瞧他一眼:“刚巧这会儿人齐,有计策就别憋着。”
聂峥拱了拱手,竟对他行了个庄重的朝礼,委婉道:“既然燕云军都去了,不如把苍麟军也带走吧。”
林晗惊愕刹那,恍然大悟,喃喃道:“你是说……”
聂峥是在暗示他,趁乱领兵起事,从边关谋求天下。
“含宁不可!”卫戈争先劝阻,“此时举兵,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有悖世情常理,不得人心。万一陷入险境,便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聂峥看向他,冷然一笑:“朝廷昏庸无道,王若步步紧逼,意图谋害含宁,正是举兵的好时机。等裴丞相驾鹤西游,朝堂上再无我等立锥之地,王致必定会对我们赶尽杀绝。那就举步维艰了。”
两人各执己见,寸步不让,议事堂内气氛沉凝,剑拔弩张。
卫戈和聂峥都望着林晗,静等着他拿主意。
“别忘了贺兰稚,”林晗皱眉叹息,撑着椅子慢悠悠起身,宽阔的紫袍袖摆飘然垂落,“这个时节带兵起事,跟通敌卖国有什么两样?”
他想得很明白。他们和王家再水火不容,那也是本国人关上门自己打架。自家内斗倘若掺和进外邦,那就容易留下破绽,给贺兰稚乘虚而入的机会。
不管怎样,得先对付贺兰稚。他们在边关举兵和朝廷对着干,岂不是让达戎人捡了便宜,卫戈的仗就白打了。
第206章 自讨苦吃
可有一事仍像阴云般萦绕在林晗心头。当初裴信来宛康,明明白白告诉过他,他肩负使者一职,奉命前往塞外与达戎议和。怎么突然之间,议和的差事就交给王致了呢?
他思忖半晌,心窍像是被茅草塞紧了,理不出分毫头绪。
堂中的人等着他决断,皆是闭口屏息。屋内一时阒静冷寂,呼哧的风鼓动四面窗棂,橙黄藤纸上爬满枝影叶荫,像是漂在水面上,微微颤动。
林晗长叹一声,眼底锋芒毕现。
“取我的甲来。”
卫戈静静凝望着他,乍听到这句话,似乎如释重负,眼角眉梢浮现出浅淡的笑意,唤人传下话去。稍等片刻,便有军士抬来一口硕大的木箱,里头存放着林晗的战袍铠甲。
他辗转各处,长久都没安定过,先前几次作战,只穿了普通扎甲,仗一打完,护甲上尽是污血,破得七零八落。在宛康时忙于庶务,多着公服,一般情形下铠甲派不上用场,故而也没想着给自己置办一套。
上回刺客杀进都护府,他奔袭到樊川去找卫戈,两人因成亲的事吵了一架,后来卫戈跟他赔礼道歉,便送了件金丝软甲,专门贴身穿着保命的。
前段日子开矿造箭,闲暇时卫戈特意来找他量身,着人择取上好铜铁,百炼成钢,替林晗打造一副银鳞镜光铠,和一把将近二尺的护身短剑。
很少见面那段时日,林晗望剑如面,私下给短剑赐了名字——太诰,并在那玲珑惊艳,宛如稚蛟的剑身上刻了四个字:昭明永望。
昭是他的号,望是桓儿的字,刻在金石上,他们便能朝朝暮暮,海枯石烂,永不磨灭。
议事堂中都是心腹,无需避嫌。林晗换了袍子,披甲带剑,顿时从风雅儒和的文官变成气吞山河的武士。
他按着腰间剑柄,转向聂峥,语重心长地交代:“守好宛康。”
聂峥抱拳施礼,决然道:“等你回来。”
林晗微微一笑,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大步流星地跨出门槛。门外日阳炽烈,暑气溽闷,仿佛滚烫的糖汁淋在头上,黏糊得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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