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城中,一大清早林晗便被拍门的声响惊醒。聂琢十万火急地拿着几封书信闯进屋子,大声疾呼:“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几日阴雨绵绵,林晗犯了老毛病,不仅咳疾复发,连肩上的箭疮也开始隐隐作痛。还没见到人,他哑着嗓子道:“什么事情不好了,朝廷派人打咱们来了?”
“还真说对了。”聂琢满脸急切,把拆好的信交给他,“你自己看。”
林晗接过信,手上不稳,下头叠着的一封书信立时滑落到地上。他把地上的信封捡起来,来回检视一遍,“这封怎么没拆?”
“这是给你的。放在驿站好多天了,我一并取回来的。”
林晗正奇怪,谁还会给他寄信,手上利落地将书信拆开。
熟悉的小字映入眼帘,像是一把尖刀戳进他的心口,他木然地怔在原地,两手一抖,那素白的纸页便翩翩落地。
聂琢不知内情,还以为是他不小心掉了信,便将落地的书信捡起来,晃眼看见一行清丽婉约的小字:凤兮凤兮归故乡……
第32章 舍不得你
聂琢不通文墨,也觉得上面的词句似曾相识,待到想起词句出处,不由得惊出一股冷汗。他佯装不知,若无其事地将信纸交还给林晗,林晗只疲乏地摇了摇头,露出些微懊恼的神情。
“不用给我了,看着心烦,拿去烧了吧。”
吩咐完,他有气无力地舒了口气,将拆过的信展开来瞧。聂琢领命出去,一只脚刚跨出门槛,正好撞上赶过来的卫戈。
“盛京传消息来了,你们知道么?”卫戈道。
聂琢神色凝重,压低了声好意提醒他:“刚才知道。陛下心情不好,你别惹他。”
卫戈狐疑地冲房里看了看。林晗正聚精会神地读信,白玉般的眉宇间逐渐泛起几痕沟壑。
他的目光回到聂琢脸上,继而落到他手上的信纸上:“这是什么?”
“凤求凰。”聂琢古怪地瞧他一眼,越过他扬长而去。
卫戈心上莫名沉了几份,缓步跨进门里,静静地待在林晗身旁。不知过了多久,林晗将那张密密麻麻的信纸仔细读完,累得眼前发昏,甫一抬头,望见守在一边的卫戈,诧异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
卫戈没说话,一步迈到他身后,两指抚上林晗的额角,安安静静地替他按揉。指腹的力道温柔适中,恰能消解疲惫,林晗闭上眼惬意地叹息一声,一只手搭上卫戈的手腕,悠悠开口:“你知道他们派来平乱的人是谁么?”
卫戈垂着眼睛,缄默地等了片刻,便听林晗继续说:“是楚王穆惟桢。这个人我是了解的,性子淡泊不争,却是个老道缜密的狠角色。往年荆川乱成一锅粥,自从他回去就藩,把各方势力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几年来把荆川打理得井井有条。”
“怕什么。”卫戈轻声一笑,“藩王治理一国,而你治理整个天下。我看你比他强多了。”
林晗忍不住朗声笑道:“嘴真是甜。不过,我可没跟你开玩笑,穆惟桢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他有多大的才干,而在于他那颗心,你懂么?”
卫戈略微一想,明白了林晗的意思。一个不争的人,无欲无求,心无旁骛,做起事来便会专心致志,他的头脑就会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也就意味着他几乎不会犯错。一个不会犯错,永远没有破绽的对手,近乎于一个完美的敌人。
“我准备让聂琢去宛康找聂峥。”林晗沉思须臾,冷声开口,“那封家书的事情,永远不要再提。”
卫戈静默半晌,轻轻地颔首。他斟酌许久,终是问道:“聂三公子说你生气了,谁惹你生气的?”
林晗一想到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前事,便觉得心乱如麻,烦躁道:“跟你没关系。不过是无关之人无心之事,有什么好问的。”
卫戈忽地低笑一声,眼中有淡淡的讽意:“好,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
他如此一说,林晗倒似觉得问心有愧,拂开额间的手指,转头盯着他:“是裴允之给我写的信。现在你知道了,开心吗?”
卫戈像是早就料到了,慢吞吞地收回手,淡淡一笑:“真是好事。远在天涯也能一叙旧情,我替你高兴。”
林晗紧盯着他笑吟吟的眼睛,蓦地站起身来,提高了嗓音:“你高兴?”
“不但高兴,还羡慕得很。他那么早就能认识你,就算如今你们走到末路,你还是会瞧在往日情谊的份上给他个面子,去读他写的东西。”卫戈凉幽幽地开口,继而抬起手臂,抚上林晗的眼尾,忽然换了种温柔的口吻,“怎么有些发红,莫不是哭过,他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我去杀了他。”
语气明明很轻柔,最后几个字却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林晗握住他的手指,长叹一声:“我看,气坏的不是我,倒是某些人呢。”
被他一语说中连自己都理不清的心事,卫戈手上一僵,神色恢复了冰冷淡漠,缓缓地抽回手臂。林晗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事情遮盖过去,轻声道:“穆惟桢来打灵州,必定要经过青门关。咱们现在什么都没准备好,只能再多拖几天时间。你带些人去拿下青门关,尽量守住关口,如果被人攻破就退到近旁的安化去,我处理完琐事,会来跟你会和。”
他想得很清楚,灵州城是四战之地,必定守不住,先前对着舆图筹谋许久,发现一个叫做安化的县城,进可攻退可守,足以作为成就大事的立足之地。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安化县是洛河的必经之处,洛河贯穿整个北方,此地位于河流上游,水势尤为湍急。然而安化只是个小小县城,以往没有耗费人力物力去修建水利,此处的水坝不够稳固,一到汛期河水漫溢,常有冲毁堤坝的风险。
卫戈也想到了这一点,面露难色,他却没有提出异议,只微微地点了点头,便要领命离去。转身的刹那,林晗突然把他叫住,眼睛沉静地凝望着他,好似一汪清润的墨玉。
“此行艰险,务必珍重。”林晗温声道,“你记得,有人在等你回来。”
他对上林晗的双眸,忽觉得胸中块垒,说不出话。这些日子来四处奔走,林晗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腰间束带多缠了半圈,仍是显得松垮,衣袍下的腰肢似是不堪一握。
“我给你的那个翡翠戒指呢?”林晗问。
“一直都带着。”卫戈道,“在我身上带着。”
林晗展颜一笑:“怎么不戴在手上,还以为你弄丢了。”
卫戈抿了抿唇,不知如何跟他说实话,只好闷在心底,面上装傻充愣。就是他不懂珠玉珍宝,也知道那东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既是“至宝”,哪能够外露于人。
思及此处,他神色复杂地瞅了林晗一眼,无奈地叹息一声。林晗本是随口一问,看他不愿多说,也不强求,从身上摸出个系着红丝线的和阗白玉佩。
此玉水色光润,却不及那枚扳指名贵,雕镂成并蒂双莲,花叶茎条纤毫毕现,足可见匠心。
林晗将并蒂莲花交予他,不舍地嘱咐道:“这是我娘给我的,放在庙里供奉了三年,有灵性的,我自小就带着。你拿着,想必能得神灵庇佑,逢凶化吉。”
他说完一串,眼神来来回回地游弋,似是不想太过矫情,正色补了句:“你千万拿好,回来要还给我的。”
第33章 狗年狗月狗时
平日里舌灿莲花,与林晗斗嘴能斗上三天三夜的人,此刻却不善言辞起来,一双眼晶亮地凝望着他,千言万语尽在眸中。
林晗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打趣道:“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快去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卫戈一步三顾地出门去,把玉佩上的丝绦缠了几圈,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待他一走,林晗便动身到书桌边,孤坐一刻,慢悠悠地执起笔管,落笔成书。
第一封信十万火急,词句殷切亲近,是要交给聂琢带到宛康去的。另一封他斟酌了许久,下笔几回,始终觉得不够满意,把笔头抵在唇边沉思半晌,终于有了些头绪,挥毫落纸:王兄敬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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