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戛然而止,他闭了闭眼,对清徽真人道:“我来此处,是想请玉虚帮忙。能不能借我们几匹马?”
清徽真人点头道:“千树,带他们去吧。”
林晗终于露出了些笑意,拱手道谢,便要按原路返回山门。转身之时,清徽真人突然喊了声他的名字。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个澄黄缎面的香囊,交予林晗。林晗狐疑地接过,拿在手中端详片刻,不解地看向清徽。
清徽真人面无波澜,道:“将近年关,替你写了道符,用百草装成香囊,可驱邪避祟,平安无忧。”
他的话没什么不妥,一番好意,林晗将香囊穗子挂在指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毫不留恋地往山下走。
天色越发明亮,风雪也有越下越大的气势,林晗走了几步,只觉得一股凛冽的寒意侵袭着整个身躯,回头一望,清徽真人站在最高的石阶前,目送着他们远行。
卫戈握住他的手呵气,悄声道:“你好像不喜欢他?”
林晗一怔,盯着他的脸笑道:“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招我喜欢。”
这次轮到卫戈发愣,他看着林晗,眨了几下眼,睫毛上挂着几羽雪花。
说起来,两人已有肌肤之亲,但这好像是林晗第一次说喜欢他,虽然只是一副半真不假的暧昧口吻。
三人从玉虚宫借了马匹,一路扬鞭飞奔,驰骋在银装素裹的山道上。一轮红日逐渐升起,慢吞吞地移动到树梢,驱散了迷雾风雪。
回到盛京城时,雪刚好停住。城门已经戒严,官军正在挨家挨户地盘查可疑人士。
林晗先回了相府,裴信上朝去了,府中空落落的没点人味。姜锦在兰堂等候多时,把搜查到的证物一一呈上。
他面前摆着两件东西,一样是一堆绫罗绸缎打结成的包裹,另一样是断成两截的红玛瑙树。仔细一看,两截玛瑙火树似乎就是他当初扔掉的。
林晗迟疑地看着两样,道:“这哪来的?”
姜锦不会说话,面对林晗时也不敢抬头,唯恐僭越似的。他两手恭敬地递上一张折本,呈给林晗。
林晗心怀疑虑地拿起本册,蓦然发现这小弟弟的手腕居然在发抖。
“跟我在一块这么紧张?”林晗惊讶地盯着他,动手翻起折本,“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垂下眼去看字,全然没注意到姜锦一瞬通红的脸颊。这孩子字写得挺好,工整清秀,比卫戈那手狗爬字顺眼得多。
兰庭卫暗中搜查了凝香殿周围,在水井中发现了这件“包裹”和断树。姜锦在奏报上写得清清楚楚,“包裹”本是丝绸里衣,里头装着达戎王子贺兰敏的人头。
玛瑙火树中发现一截疑似暗号的绢布,是用异族文字写成的,一时半会解不出含义。
林晗拿着写着朱砂字迹的绢布看了看,顿时了然于胸,讽笑道:“这是达戎文,只不过不是普通的达戎文字。达戎人会用特殊的文法翻译梁国的典籍,一般人压根不知道,这句话么,刚好印证了一句诗,‘人约黄昏后’。”
乍一听,似乎是与男女幽情有关,可是牵扯到白莲教,必然不会这么简单。昏字通婚,恰好切合了抢婚一事,这一句暗号说明他们很可能会在冬月初十起事。
林晗把折本合上,揉了揉眼睛,呵欠道:“查过长公主府的人了吗?这暗号是谁放的,又是要给什么人。”
姜锦摇摇头,露出为难的神色。林晗丝毫不意外,皇姑怎么会容忍兰庭卫查她府里的人,就是天大的事,别人也休想在她的地盘上动土。
他轻叹一声,瞥向静立在侧的姜锦:“你姐姐的伤严重吗?”
姜锦的眼神懵懂地望着他,像是突然傻了,迟迟没有回应。一人步履如风地赶到兰堂前,林晗朝外一望,赶忙迎上去问,脸色有些苍白:“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
卫戈嘴唇抿了一瞬,神色凝重:“不好了,我方才去刑台,明无心不在狱中。”
“怎么回事!”林晗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他长翅膀了不成?这帮饭桶,连个人都看不住!”
刑台监牢守卫森严,哪是轻易就能逃脱的。林晗一掌捶在案上,愤然道:“铁定是被人放走的。白莲教不简单,他们在朝中肯定有靠山,还是个重臣。手眼通天,居然能在刑台动手脚!”
卫戈凝眉:“怎么办?”
“你我先去东都。”林晗冷声回答,“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主意打定,两人不再多做停留,马不停蹄地往建鄣赶。到东都时,城里一片热闹喜乐。年关将至,白日里开起庙会,歌舞曲乐,杂耍百戏,处处闹哄哄地喜庆,一里外都能听见震天的喧嚣。
林晗没处落脚,被卫戈带到靠近东市的安平坊,两人在一户贴着旧年画的人家跟前停下。
这是寸土寸金的地段,旁边都是些门楣高阔的人家,唯独这家显眼,朱红大门上掉了漆,两张鱼戏莲叶的彩画斑驳掉色,门环还掉了一个,好像荒废的寺庙,很久都没人来过。
林晗油然记起,卫戈往年攒了不少钱,道:“这宅子是你的?”
卫戈摇摇头,带他走上几道石阶,踩在这家屋檐下。他握住完好的门环敲了敲,不一会里头便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杂乱,杂沓的脚步声东西奔走,离门口越来越近。
朱漆大门打开一道缝隙,探出半只脑袋,鼻尖和额头上沾着一点白。那人原本神情警惕,见了他们便露出个放松的神情,对里头吼一嗓子:“别藏了,是卫戈!”
公孙师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还好,让他进来吧!今天赶巧,还能吃上饺子。”
嵇风嘁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屑,抬手抹去鼻子上的白点,给二人让开一条道。卫戈像是已经习惯了,对方才的奇怪之处不闻不问,林晗却忍不住好奇心,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问嵇风道:“你们在藏什么?”
“藏尸。”嵇风神色诡秘。
林晗被他说得一愣,紧接着听见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公孙师从里院小跑出来,满头满身的面粉,好不狼狈。
“这是在包饺子吧。”林晗哭笑不得。
“别提饺子了,”嵇风叹道,“老女人出门去买红漆了,她忙活了整整一天包好三百个饺子,齐齐整整地摆桌上,等着今天冬至煮着吃。哪晓得公孙先生读书太痴迷,一屁股坐下去,全开花了。”
“这怎么能怪我,”公孙师恼羞成怒,“谁让你躲门后吓我的!”
辛夷才离开一会儿,他俩就惹下如此麻烦。若不想方设法瞒过去,恐怕接下来要藏的就不是饺子的“尸首”,而是他们的了。
第73章 击鼓传花
两人小孩似的斗嘴,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诿。公孙师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唇舌功夫却了得。嵇风被他辩得悻悻然,神像似的杵在一旁。
两进的宅院收拾得干净整齐,穿过二道门,里院栽着棵高大的柿子树,枝条遒劲细瘦,宛如凝练的笔法,铁画金钩。冬日的天灰蒙蒙,一只蓝翅灰喜鹊落在黛色屋瓦上,摇晃着长尾,不时吱嘎叫两声。
林晗进了正堂,墙面上挂着一副恢弘辽阔的千里江山图,画纸迎着门口的薄辉,隐现一股岁月磅礴的苍丽。他仰着头品鉴一番,不禁赞叹画功了得,就是宫中画师也找不出能与这位相匹的。
卫戈望了望一桌肠穿肚破的饺子,皱着眉,久久地看着一旁兴致盎然的林晗。外头两个没完没了,喋喋不休,边说着话边进屋里来。嵇风见了林晗,笑呵呵地跑近了凑热闹,道:“嫂子好。”
林晗乍一听有人如此叫他,像是从梦里惊醒,带着七分迷茫。眨眼的功夫,一道劲风自他跟前掠过,快得瞧不见人影,而后掌影翻飞,招式间虎啸龙吟,两个少年已过了数招。
公孙师收拾了饺子遗骸,端出些白面肉馅放在案桌上,幸灾乐祸道:“漂亮!小嵇,知道错了没?”
嵇风不是卫戈的对手,几回合便落于下风,被反剪双手制服,朝一旁哭爹喊娘告状:“嫂嫂!他打我,你管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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